法医中心的解剖台泛着冷白的光，林墨戴着双层手套的手指正捏着一枚从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皮肤组织。
显微镜下的上皮细胞边缘带着不规则撕裂，他忽然皱起眉，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墨哥，死者体表挫伤检测完毕，符合高坠特征。”
苏语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把报告递过来时，瞥见林墨盯着空气的眼神，“又听见了？”
林墨没抬头，指尖在解剖台边缘轻轻敲击：“她在说‘不是他’。”
冷藏室的铁门“吱呀”作响，李建国顶着一脑袋汗冲进来，军绿色衬衫湿了大半：“死者身份确认了，周曼，三十一岁，已婚，丈夫是做建材生意的王海涛。昨晚十点被发现坠落在‘铂悦府’小区天台，报案人是她丈夫。”
苏语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这个案子！早上刷到本地新闻，说疑似出轨被抓，羞愧自杀。”
“网络传言能信？”李建国夺过解剖报告，视线在“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字样上顿了顿，“王海涛说昨晚七点和周曼吵过架，因为周曼最近总说要离婚，还搬去闺蜜家住了一周。他说去天台找她时，只看到栏杆上挂着件女士风衣。”
林墨这时才直起身，摘下口罩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死者左颞部有一处钝器击打伤，皮下出血范围呈类圆形，直径3.2厘米，边缘有挫伤带，是生前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死者手腕上那道细巧的铂金手链，“高坠致死的人不会在坠落前先挨一闷棍。”
冷藏室的温度仿佛骤降几分，林墨眼角的余光里，那个穿着酒红色连衣裙的身影逐渐清晰。周曼的鬼魂半透明地浮在器械柜前，右手徒劳地捂着后脑，裙摆上沾着的泥点在她晃过时簌簌飘落。
“她裙子上有泥？”林墨突然问。
苏语愣了愣，翻出现场照片：“没有啊，法医助理的现场记录里写着衣物整洁，除了坠落后的擦痕。”
林墨没再说话，重新俯身检查死者的外耳道。周曼的鬼魂忽然飘到他面前，嘴唇翕动着，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磁带：“镜子……碎了……”
“镜什么？”李建国追问。
“她在说镜子。”林墨用探针拨开死者耳后的头发，那里有块指甲盖大的皮肤呈淡青色，“这里有压痕，像是被人捂住口鼻留下的。”
王海涛坐在警局询问室里，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也没察觉。这个穿着鳄鱼牌皮带的男人眼圈发黑，衬衫领口别着的珍珠袖扣却擦得锃亮。
“我跟周曼结婚五年，她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安分。”他掐灭烟头，声音沙哑，“半年前开始晚归，手机设了新密码，问她就说在练瑜伽。上周我在她车里发现男士袖扣，她才说要离婚，说跟我过腻了。”
李建国把周曼的通话记录推过去：“她最近频繁联系的这个号码，备注是‘张教练’，你认识吗？”
王海涛的脸瞬间涨红，抓起记录单揉成一团：“就是那个健身教练！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上周去健身房堵过一次，周曼还护着他！”
林墨站在观察窗外，看着王海涛颤抖的肩膀，周曼的鬼魂正蹲在他脚边，指甲深深掐进虚幻的掌心：“他在撒谎……他根本没来过健身房……”
“墨哥，死者胃内容物检测出来了。”苏语拿着化验单跑过来，“有安眠药成分，剂量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意识模糊。另外，我们在她的风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证物袋里装着半张撕碎的电影票根，日期是昨晚七点，放映的是一部爱情片。苏语调出影院监控：“周曼昨晚六点半独自进入影院，七点十分左右匆匆离开，监控拍到她在影院门口和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争执，男人的手一直指着她的包。”
林墨盯着监控里周曼被扯掉的包带，忽然想起她耳后的压痕：“查张教练的不在场证明，还有王海涛昨晚七点到十点的行踪。”
张教练本名张磊，是家连锁健身房的私教，身材壮硕，左臂有块狼头纹身。面对警察的询问，他显得格外紧张，频频看表：“昨晚我在带课，会员都能作证。我跟周曼只是朋友，她最近总说王海涛家暴，还说想离婚分财产。”
“她包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林墨突然开口。
张磊愣了愣：“她说存了些王海涛做假账的证据，想找机会交给律师。”
这时，李建国的电话响了，挂了电话他脸色铁青：“王海涛昨晚七点在公司开会，有监控和员工证明。但我们查到周曼三个月前开始频繁转账，收款人是个叫‘刘静’的女人，备注都是‘借款’。”
周曼的鬼魂突然在审讯室中央剧烈摇晃，透明的身体几乎要消散：“别找她……别去……”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刘静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看似清晰的线索网。他立刻调取刘静的信息，屏幕上跳出的照片让他瞳孔骤缩——那是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右眉骨有块明显的疤痕，登记地址在城郊的老旧小区。
苏语在一旁倒吸冷气：“这个刘静，半年前报过案，说被丈夫家暴，但后来撤案了。她丈夫叫赵强，是个赌徒，三个月前因为聚众斗殴被抓，现在还在看守所。”
周曼的声音变得尖锐：“镜子……刘静家的镜子……”
林墨突然想起周曼耳后的压痕形状，像极了圆形镜座的边缘。他立刻申请搜查令，带着苏语赶往刘静家。
老式居民楼的楼道弥漫着霉味，刘静开门时手里还攥着块抹布，看到警察下意识把抹布藏到身后。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杯没喝完的茶，其中一杯的杯沿沾着淡淡的口红印，和周曼的唇色吻合。
“周曼昨晚来过？”林墨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穿衣镜，镜面有道新的裂痕，裂痕边缘沾着点暗红色痕迹。
刘静的脸瞬间煞白：“没、没有……她很久没来了。”
苏语戴着手套拿起茶几上的口红，外壳上的logo和周曼包里的那支一模一样。林墨走到镜子前，指尖拂过裂痕，周曼的鬼魂突然扑过来，指着镜柜：“在里面……账本……”
镜柜里果然藏着个黑色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就是王海涛公司的账目明细，其中几笔大额支出的收款方是赵强的账户。林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7.15天台见”。
“7月15号就是昨晚。”苏语的声音发颤，“难道是王海涛发现周曼要揭发他，所以杀人灭口？”
刘静突然瘫坐在地，捂着脸哭起来：“是我害了她……周曼说要帮我还赵强的赌债，让王海涛拿五十万出来，不然就去税务局举报他偷税漏税。昨晚她来我家拿账本，说要去天台跟王海涛做个了断……”
林墨盯着镜面上的血迹，突然问：“你擦过镜子？”
刘静点点头：“今早发现镜子裂了，怕不吉利就想擦擦……”
“用什么擦的？”
“就、就茶几上的抹布……”
林墨立刻让苏语把抹布收好作为证物，自己则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铂悦府小区。周曼的鬼魂正站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满恐惧：“他也来了……王海涛带了两个人……”
这时，李建国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急促：“墨哥，查到了！王海涛昨晚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但他的两个远房表弟，昨晚八点出现在铂悦府附近，其中一个有故意伤害前科！”
林墨挂断电话，看着镜柜里的笔记本，忽然明白了整个过程。周曼因为不满王海涛的家暴和出轨，开始收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同时出于同情，不断借钱给被丈夫家暴的刘静。王海涛发现后，假意同意在天台协商离婚条件，实则让表弟埋伏在那里。
周曼带着账本去赴约，却被王海涛的表弟拦住，争执中对方用天台的圆形灭火器底座击打她的后脑，又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呼救。为了伪装成自杀，他们把失去意识的周曼推下天台，却没注意她口袋里的电影票根和镜柜里的账本。
而刘静，因为害怕王海涛报复，一开始选择隐瞒，甚至想擦掉可能沾有痕迹的镜子，直到被证据戳穿才说出真相。
“她不是不安分。”林墨看着周曼逐渐消散的鬼魂，轻声说，“她只是想摆脱错误的婚姻，想帮别人摆脱苦难。”
苏语把整理好的证据袋递给李建国，忽然发现林墨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墨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墨收回视线，眼底的疲惫被专业的冷静覆盖，“只是觉得，有时候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鬼魂更会说谎。”
解剖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林墨在报告的死因一栏写下“钝器击打致颅脑损伤合并高坠死亡”。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于在黑暗中露出了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