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把第七杯热美式放在解剖台边时，林墨正用镊子掀起死者左胸第三根肋骨的骨膜。甲醛和血腥气在通风橱里打着旋，他忽然顿了顿，镊子悬在半空中。
“墨哥”？苏语的记录本停在「肋骨未见骨折」那一行，“有发现”？
林墨没抬头，声音透过蓝色口罩闷出来“他说冷”。
解剖台上游躺着的是周子昂，二十五岁，金融圈最近炙手可热的新贵。昨天清晨被保洁发现死在自己的江景公寓里，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判断是过量服用安眠药。
苏语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点儿。她跟着林墨当助手三年，早就习惯了这位法医偶尔对着空气说话——林墨有双阴阳眼，能看见死者的鬼魂......
“他在哪儿？”苏语压低声音问。
“在窗台那儿蜷着。”林墨放下镊子，摘下口罩揉了揉眉心，“穿灰色西装，领带歪了，看着挺狼狈。”
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撞开，李建国带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军绿色大衣上还沾着雪粒子：“林墨，初步走访有新情况。周子昂昨晚九点还在酒会签合同，合作方说他当时状态极好，根本不像要自杀的样子。”
林墨忽然朝空无一人的角落抬了抬下巴：“他说不是安眠药。”
李建国啧了声，没追问来源，只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照片：“现场找到的安眠药瓶指纹只有他自己的，胃容物检测也确实有过量成分。但你看这个——”他把一张特写照片推到林墨面前，“床头柜的暗格里，藏着这个。”
照片上是个黑色丝绒盒子，里面躺着副同花顺扑克牌，红桃A到5，牌面崭新得像是没拆封过。
“这有什么特别的？”苏语凑近看，“周子昂玩牌？”
“不止是玩。”李建国点了支烟，被苏语瞪得又塞了回去，“这小子出身顶级豪门，爷爷是前财政高官，父亲是上市公司董事长，他自己十七岁进哈佛，二十岁拿华尔街投行offer，典型的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但圈内都传，他私下里玩德州扑克玩得野，上个月刚在私人局里赢了对手公司老总三个亿。”
林墨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雪下得正紧，他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轻声说：“他说那副牌是他的『护身符』。”
“护身符？”李建国皱眉，“死人还信这个？”
“他说从十八岁开始，每次重要谈判前都会摸一摸这副牌。”林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昨晚他没摸到。”
苏语立刻翻出现场勘查记录：“现场清单里没写这副牌被移动过啊……”
“他说被人拿走了，又放回来的。”林墨转身重新站到解剖台前，拿起解剖刀，“帮我把胸腔打开，仔细看看肺叶。”
刀刃划开胸骨时，周子昂的鬼魂忽然有了动静。苏语看见林墨的目光跟着空气移动，直到停在解剖台正上方。
“他说喘不上气。”林墨的手稳得像磐石，“肺间质有水肿，不像药物中毒的典型症状。”
苏语立刻取了样本：“我去做组织切片。”
“等等。”林墨指着死者的指甲缝，“这里有微量荧光粉，送去光谱分析。”
李建国在一旁听得直点头：“我再去查昨晚酒会的出入人员，特别是跟周子昂有过接触的。对了，他那个堂哥周明宇，昨天酒会中途跟他吵过架，有重大嫌疑。”
周明宇的名字刚出口，苏语明显看见林墨的肩膀绷紧了。她知道，这意味着周子昂的鬼魂有强烈反应。
三小时后，苏语拿着检测报告冲进办公室时，林墨正对着那副同花顺出神。李建国在旁边打电话，语气火爆：“周明宇有不在场证明？查仔细了！他跟周子昂争家产不是一天两天了……”
“墨哥！”苏语把报告拍在桌上，“肺组织里发现了河豚毒素！指甲缝里的荧光粉来自一种进口扑克牌专用荧光漆，跟这副同花顺的成分完全一致！”
林墨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那副牌：“他说牌被换过。”
李建国挂了电话，拿起一张红桃A对着光看：“换牌？这有什么意义？”
“周子昂的鬼魂说，他有个习惯。”林墨指尖划过牌面，“每次赢了重要的局，都会在红桃A背面用特殊墨水写日期。他说这张是假的，真牌背面有三月十七号的标记——那天他赢了人生第一笔上亿的单子。”
苏语立刻找来了紫外线灯。照射下，红桃A背面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有人杀了他，伪装成自杀，还特意换了他的护身符？”李建国摸着下巴，“这凶手够处心积虑的。周明宇的嫌疑更大了，他最清楚周子昂的习惯。」”
林墨却摇摇头，视线飘向墙角：“他说不是周明宇。”
“那是谁？”
“他说……是个女人。”林墨的眉头皱起来，“穿白色礼服，戴珍珠项链，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
李建国立刻调来了酒会的监控录像。画面里，周子昂确实在中途和周明宇争执，但更多时候在跟一位穿白礼服的女士交谈。女人背对着镜头，只能看见乌黑的长发和颈间的珍珠链。
“查这个女人。”李建国指着屏幕，“她跟周子昂聊了至少二十分钟，期间递过一杯香槟。”
苏语放大画面：“她的手——指甲确实是豆沙色！”
线索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女人名叫沈若薇，是周子昂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家小型投资公司的创始人。两人曾是恋人，三年前分手，原因不明。
更关键的是，沈若薇的公司上周刚宣布破产，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周子昂主导的恶意收购。
“动机有了。”李建国把沈若薇的资料拍在桌上，“被前男友逼到绝路，报复杀人，合情合理。”
林墨却盯着沈若薇的照片出神。照片上的女人眉眼清冷，嘴角却带着点倔强的弧度。他忽然轻声说：“周子昂说，他对不起她。”
“感情纠葛？”苏语翻到两人的毕业合影，照片里的周子昂搂着沈若薇，笑得张扬，“看着挺般配的啊。”
“查他们三年前为什么分手。”林墨起身拿外套，“我去沈若薇公司看看。”
沈若薇的办公室在一栋老旧写字楼的十二层，玻璃门上还贴着破产清算的通知。林墨推开虚掩的门时，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办公桌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沈若薇和周子昂在哈佛图书馆的合影。
“他说这是沈若薇最喜欢的照片。”林墨拿起相框，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致若薇，愿我们永远活在2019年的春天。」
苏语在文件柜里翻到一本日记，最新的一页停留在一周前：「子昂说，商场上没有朋友。可他忘了，我们曾经不止是朋友。」
李建国的电话这时打进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林墨，查到了。三年前沈若薇创业初期，周子昂挪用了家里的资金帮她度过难关，被他父亲发现后强行分手。沈若薇一直以为是周子昂嫌她家境普通，从没知道过这笔钱的事。”
林墨的手指顿在相框背面，周子昂的鬼魂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身影比在解剖室时清晰了些。
“他说想跟沈若薇道歉。”林墨的声音有些发涩，“那天酒会他找到沈若薇，是想告诉她真相，还准备把自己名下的股份转一半给她。”
“那他为什么会死？”苏语合上日记，“沈若薇难道不愿意原谅他？”
“他说沈若薇哭了。”林墨看向窗外，“他去给她买纸巾，回来时就被人捂住了嘴......”
“谁？”
“他说没看清脸，只闻到一股檀香味。”
檀香味？李建国那边立刻传来翻动文件的声音：“周明宇信佛，车里常年放着檀香！”
抓捕周明宇时，他正在自家佛堂里念经。面对搜查令，周明宇异常平静，只是指着供桌上的牌位说：“我弟弟从小就抢我的东西，从玩具车到继承权，现在连我喜欢的女人都要抢回去。”
“沈若薇？”李建国皱眉，“你也喜欢她？”
周明宇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跟若薇青梅竹马，要不是周子昂横插一脚……他以为自己拿了同花顺就能赢一辈子？他根本不知道，沈若薇当年创业的启动资金，是我偷偷塞给她的。周子昂那个蠢货，还以为是自己的功劳！”
真相像被揉皱的牌面，一点点被摊开。
周明宇一直暗恋沈若薇，三年前是他故意告诉周子昂的父亲，周子昂挪用资金帮沈若薇，导致两人分手。他看着沈若薇创业，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成功，又在她快要破产时，假意提出帮她报复周子昂。
酒会那天，周明宇趁着周子昂离开的间隙，把掺了河豚毒素的香槟递给沈若薇，骗她说只是让周子昂睡一觉的镇静剂。沈若薇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把香槟递给了回来的周子昂。
“她不知道那是毒药。”周明宇的声音低下去，“是我后来潜入周子昂家，把安眠药撒在桌上，换了那副牌——我就是要让他死了都不安宁，让他以为是沈若薇恨他入骨。”
审讯室外，林墨看着监控里面无表情的沈若薇，忽然轻声说：“周子昂说，不怪她。”
苏语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周明宇说，周子昂的爷爷早就把大部分股份转到了沈若薇名下，就等着她点头嫁给周子昂。周子昂这次回来，就是要跟她求婚的。”
李建国叹了口气：“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周子昂有天赋有家世，偏偏要跟哥哥争；沈若薇有能力有机会，却被仇恨冲昏了头；周明宇占尽先机，最后却用错了心思。
”林墨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结冰的湖面上，像碎掉的钻石。他仿佛看见周子昂的鬼魂站在湖边，手里拿着那副真正的同花顺，红桃A背面的日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说，其实他早就知道启动资金是周明宇给的。”林墨忽然开口，“他故意不戳破，就是想看看周明宇能装多久。”
苏语愣住了：“那他……”
“他只是想赢回沈若薇而已。”林墨转身走向电梯，“走吧，该给死者一个交代了。”
解剖台上的周子昂已经被缝合好，面容安详。林墨把那副被换过的同花顺放在他胸前，轻声说：“牌我帮你拿回来了。下辈子，别再把好牌当武器了。”
苏语看着林墨的背影，忽然明白「铁三角」的意义——李建国追着证据跑，林墨听着鬼魂说，而她，负责把这些破碎的真相，一点点拼凑成完整的人生。
只是有些人生，像被揉烂的同花顺，就算摊开了，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