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第无数次对着办公室的全身镜叹气时，林墨正在解剖台前缝合一具溺水者的胸腔。福尔马林的气味漫过走廊，混着苏语手里全麦面包的麦香，构成市局法医中心特有的味道。
“墨哥，你看我腰是不是又粗了？”苏语捏着自己牛仔裤的腰，“上周刚买的裤子，今天扣扣子都费劲。”
林墨放下缝合针，摘下沾着凡士林的手套：“可能是水肿。”他的目光扫过苏语微圆的脸颊，又落回解剖台上——死者的皮下脂肪层异常肥厚，远超同龄人的平均水平，这在溺水案里并不常见。
“才不是水肿。”苏语把面包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整个技术科都在发胖！张姐上周去体检，脂肪肝都查出来了，她以前可是马拉松爱好者。还有楼下档案室的小王，昨天搬文件柜居然闪了腰，他才二十出头啊！”
林墨皱眉时，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建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制服衬衫崩得紧紧的，平日里合身的皮带勒出明显的印子。这位以铁腕着称的刑警队长，三个月内像是吹了气的气球，双下巴把警号都遮了一半。
“林墨，有案子。”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喘，他从口袋里掏烟盒，手指在发胖后变得有些笨拙，“城东盛华大厦，一家互联网公司，三天内送进医院七个员工，症状全一样——急性肥胖伴器官衰竭。”
苏语猛地站起来：“肥胖也能进医院？”
“不是普通肥胖。”李建国点烟的手在抖，“其中一个刚没了，三十岁，女的，昨天还在加班改方案，今天早上发现死在工位上，尸检初步判断是心脏负荷过重骤停。”他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里，眼角的肥肉挤成一团，“关键是，这家公司半年内，员工平均体重增长了四十斤。”
林墨抓起勘查箱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解剖台角落里，那个溺水死者的鬼魂正蜷缩着发抖。鬼魂的身形浮肿，脸色青紫，手指不停指向自己的喉咙，嘴里溢出无声的泡沫。林墨不动声色地避开苏语的视线，对鬼魂轻点了下头——他知道，这又是一起藏着冤屈的案子。
盛华大厦17层的办公区像个巨型蒸笼。三十多个员工挤在开放式工位里，每个人都面色虚浮，行动迟缓。空调开得足，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甜腻气味，有点像变质的牛奶混着糖浆。
死者陈薇趴在键盘上，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但能明显看出异常的肿胀。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敲击键盘的姿势，指节因为过度肥胖显得圆钝。林墨戴上手套翻看她的眼睑，结膜充血，指甲缝里干干净净。
“墨哥，你看这个。”苏语指着办公区中央的饮水机，“桶是空的，旁边堆着十几个空桶，标签都是同一个牌子的矿泉水。”她用证物袋取下饮水机出水口的样本，“技术科的张姐说，他们科室也是喝这个牌子的水。”
林墨的目光落在饮水机旁的阴影里。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鬼魂正蹲在那里，正是陈薇。她的鬼魂也异常臃肿，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直勾勾盯着饮水机上方的置物架。
“李队，查一下这家公司的饮用水采购记录，还有负责换水的人。”林墨起身时，故意撞了下置物架，一盒没开封的速溶咖啡掉下来，滚到饮水机底座。
陈薇的鬼魂突然激动起来，手指疯狂点向咖啡盒。林墨弯腰捡起盒子，包装上印着“低糖”字样，生产厂家是本地一家小公司。他示意苏语：“查这个牌子的咖啡，看看公司里谁在喝。”
李建国在一旁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对，全市范围内查最近半年的急性肥胖病例……尤其是集中在写字楼的……什么？市局后勤科也有人住院了？”
挂了电话，李建国的脸色很难看：“不止盛华大厦，市局内部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林墨，这可能是一起大规模投毒案。”
苏语的手顿了一下，证物袋差点从手里滑落：“投毒？投什么毒能让人突然发胖？”
“能促进脂肪合成的物质有很多。”林墨的目光扫过办公区，每个员工的桌上几乎都放着水杯，“但要让一群人在短时间内集体发胖，还得通过日常摄入的东西。”他看向陈薇的鬼魂，“她一直在看饮水机，问题可能出在水里。”
回到法医中心，苏语立刻对水样进行检测。林墨则开始解剖陈薇的尸体，李建国守在解剖室外，对着笔记本上的名单发愁——全市已有二十三个单位报告了类似病例，涉及两百多人。
“墨哥，水样初步检测没发现问题。”苏语推开门，脸上带着困惑，“常规的重金属、微生物、农药残留都正常。”
林墨正切开死者的肝脏，原本红褐色的器官此刻泛着油光，切面能看到淡黄色的脂肪颗粒：“查激素类物质，尤其是畜牧业用的促生长剂。”
苏语刚转身，林墨就看到陈薇的鬼魂飘到解剖台边，手里比划着一个针管的形状，然后指向窗外——盛华大厦对面的居民楼。他走到窗边，对面三楼的阳台上晾着一件印着盛华公司logo的文化衫，衣架旁边挂着几个空的试剂瓶。
“李队，查盛华大厦对面三楼住户。”林墨拿起对讲机，“住户可能是盛华公司员工。”
半小时后，苏语拿着检测报告冲进来，脸色惨白：“墨哥，水里有己烯雌酚！还有一种……是猪用的促生长激素，浓度不高，但长期摄入会导致脂肪异常堆积，器官负荷过重！”
己烯雌酚是人工合成的雌激素，而猪用促生长激素常用于养殖场，能让生猪在短时间内快速增肥。这两种物质混合在一起，长期饮用会导致人体代谢紊乱，出现病理性肥胖。
“找到源头了。”李建国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喘息，“对面三楼住的是盛华公司的实习生，叫周明，男，二十一岁。我们在他屋里搜到了大量猪用激素和己烯雌酚，还有注射器。”
林墨摘下口罩，陈薇的鬼魂在他身后慢慢变得清晰，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他能听到她细碎的声音，像风中的纸片：“他总被嘲笑……说他瘦得像猴……我们都笑过他……”
审讯室里，周明缩在椅子上。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年轻人，在一群日益肥胖的同事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的手指反复绞着衣角，眼神躲闪。
“为什么要投毒？”李建国把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都是因肥胖住院的员工，“陈薇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周明的肩膀抖了一下，眼泪突然涌出来：“他们都欺负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进公司时，他们笑我穿假鞋，笑我吃不起外卖，笑我瘦得一阵风能吹倒。张主管说我不像个男人，连桶装水都换不动……”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我在网上看到这些药，说能让人变胖。我想让他们也尝尝被嘲笑的滋味……我没想害死谁，就想让他们胖一点，让他们知道胖有多难受……”
苏语站在审讯室外，看着监控里的周明，突然说：“我们科室也喝那个牌子的水，是不是也被投毒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怪我减肥总失败，原来是被人暗算了。”
林墨沉默地看着周明的鬼魂——一个和周明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正蹲在墙角，用头撞着墙壁，发出无声的呜咽。这个鬼魂身上没有丝毫恶意，只有深深的自卑和恐惧。
“他不是针对你们。”林墨轻声说，“盛华大厦的饮用水是单独的供水系统，他只能接触到那里的饮水机。市局的情况，可能是另一个源头。”
李建国的电话印证了林墨的猜测。市局后勤科的水质检测也发现了同样的激素，而负责采购桶装水的工作人员，正是三个月前因为肥胖症休病假的老王。
“老王说，他是在网上买的‘减肥茶’，喝了之后反而越来越胖。”李建国的声音透着疲惫，“我们查了那个网店，卖家已经跑路了，但物流信息显示，发货地就在盛华大厦附近。”
线索像藤蔓一样缠绕起来。周明购买激素的网店，和老王买减肥茶的网店，注册信息惊人地相似。而进一步调查发现，这两家网店的实际控制人，是一个名叫赵磊的生物系毕业生——他曾经是盛华公司的员工，因为在项目中使用违规添加剂被开除。
“报复。”林墨看着解剖台上陈薇的器官切片，“赵磊知道周明在公司受排挤，故意引导他购买激素投毒。同时，他又把含有激素的‘减肥茶’卖给市局，扩大影响，报复整个行业。”
苏语在一旁敲击键盘，屏幕上跳出赵磊的照片——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瘦男人，眼神里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他在社交媒体上发过很多帖子，说现在的食品行业都是骗子，他要揭露真相。”
李建国带人抓捕赵磊时，他正在出租屋里调配新的“配方”。冰箱里堆满了各种动物激素，墙上贴满了盛华公司和市局的照片，每个照片上都用红笔圈出了肥胖的员工。
“他们都该胖。”赵磊被戴上手铐时，突然大笑起来，“他们吃的外卖里有地沟油，喝的饮料里有添加剂，凭什么还要保持身材？我只是帮他们‘还原’真相而已！”
案件告破的那天，苏语又站在了全身镜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她捏了捏腰上的肉，突然笑了：“好像瘦了点？”
林墨收拾着解剖台，陈薇的鬼魂已经不见了，那个溺水死者的鬼魂也平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下葬。他看着苏语的背影，轻声说：“可能是心理作用。”
“才不是。”苏语转过身，举起手里的保温杯，“我今天开始喝白开水了，李队说，以后市局的饮用水都换成直饮水，每天还有专人检测。”她晃了晃杯子，“而且，我报了瑜伽班，这次是真的要减肥了。”
李建国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三张体检表：“医院说，只要停止摄入激素，慢慢调理，大家都能恢复。”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看来我的马拉松计划，还能继续。”
苏语抢过体检表，翻到自己那页，眼睛一亮：“墨哥，你看！我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以后再也不用天天吃全麦面包了！”
林墨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又看向窗外。城市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罪恶，终究会被阳光驱散。
苏语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林墨：“墨哥，吃点水果吧。医生说，多吃这个有助于代谢。”
林墨接过苹果，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混着福尔马林和麦香的味道，成了这个夏天最特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