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隐隐飘上了飞檐:“争,若只为私欲、权柄,乃至虚名,纵使得了,心亦难安,且易生祸端,徒耗兄弟情分,更损国力民力。然,国之储位,关乎社稷根本,又不可不慎重择贤。既然我们心中皆因李家村一行,对‘责任’二字有了新的掂量,对那位置的‘分量’有了更深的敬畏……何不将这份‘争’,化为一场更为坦荡,也更有益于家国的‘比试’?”
南宫宇程挑眉,眼中兴味更浓:“哦?大皇兄此言何意?”
南宫叶云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点亮两簇冷静的火焰:“我的建议是——我们五人,明日下了早朝,联袂去面见父皇。”
此言一出,不仅亭下几人目光微凝,亭上偷听的南宫春雨等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去见父皇?”南宫清泸沉吟。
“对。”南宫叶云点头,语气越发沉稳,“我们一同恳请父皇,允许我们参与一场为期一年的‘考校’。请父皇——或由父皇指定重臣——列出当前我大辰面临的、最切实、最棘手的五个难题。
这些难题,可以是某地连年水患治理不力,可以是边疆防御,可以是某处盐铁转运积弊,也可以是吏治某一环节的沉疴……总之,须是真实存在、亟待解决、关乎民生国本的‘硬骨头’。”
他顿了顿,看向弟弟们:“我们五人,各自认领一题。接下来这一年,我们不比谁更会揣摩圣意,不比谁门下网罗了多少人才,也不比谁在朝堂上声音更响。我们就比,谁能真正沉下心去,调查、思索、谋划,为自己认领的难题,拿出一套或多套切实可行、且虑及长远的解决方略。一年之后,我们各自的‘答卷’,呈于御前,由父皇评判,亦可请相关能臣干吏一同参详。同时……”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亭上方向,虽然看不见,但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也可请我们这些‘局外’的兄弟们一同旁观品评。他们虽无意大位,但皆聪慧明理,眼光不俗,他们的看法,亦是重要的参考。”
“最终,”南宫叶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谁的方略最得父皇认可,最能经得起推敲,最有可能真正利国利民,谁……便是我们兄弟几人公认的、更适合去承担那份‘沉甸甸’责任的人。
其余四人,则须心悦诚服,自此退出对储位的争夺,并立誓竭尽所能,辅佐胜出者,共保大辰江山稳固、黎民安康。
这并非意味着失败者便是庸才或可享清闲,恰恰相反,担子依旧在肩,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做国之柱石,做君王最可靠的臂膀,其责任与功业,未必就比那孤坐高位者小了去。”
这个提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每个人心湖深处的汹涌波涛。它完全跳脱了以往所有关于皇位争夺的阴谋与阳谋框架,将一场可能你死我活、损耗国本的私斗,转化为一场公开、相对公平,且导向积极解决实际国事的竞赛。其胸怀、其气魄、其思虑之深远,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亭上,南宫明徇忍不住以极低的声音叹道:“好一个‘化私争为公器’!”南宫择业眼中满是激赏,南宫茗成缓缓点头,南宫春雨则松开了捂着十六弟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继续安静。
亭下,南宫宇程眼中的亮光几乎要溢出来,他抚掌,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妙!此法大妙!争,要争在明处,争在实处!胜者凭真才实学、利国良策服众,败者亦能看清差距,找准定位,继续为国效力,不枉一身所学!总好过背后捅刀子,最后即便上位也留个残害兄弟的骂名,坐那位置也如坐针毡!”
南宫清泸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思索着:“以一年为期,深入调研,谋划方略……这确实比空谈抱负、比拼势力更能见真章。只是,父皇会同意吗?朝中那些各有心思的大臣,又会如何看待?”
“父皇那里,”南宫叶云神色平静,显然已考虑过,“我们兄弟齐心,一同恳请,陈明利害,尤其要强调此举是为大辰择贤,为黎民谋福,而非为一己之私。父皇圣明,当能洞察其中益处。
至于朝臣……他们如何看待,本就不是我们此刻该首要虑及的。我们既是皇子,行事便当时时以家国为先。若此议能成,本身也是对朝野风气的一种引导。”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南宫琰和眼神闪烁的南宫弘毅:“十一弟,十二弟,你们意下如何?”
南宫琰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大哥此议……确实光明磊落,令人敬佩。只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的南宫弘毅,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与十二弟,其实……并无意角逐储位。此番商讨,我们听着便是,这‘一年之约’,我们二人……就不参与了吧?”
南宫弘毅也急忙点头,小脸绷得严肃:“是啊,大哥、二哥、五哥,你们才华出众,胸有丘壑,这较量正合适。我与十一哥……年纪尚轻,见识浅薄,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亭下瞬间安静了一瞬。
然后,南宫宇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了然。南宫清泸也微微弯起了唇角,摇了摇头。就连一向沉稳的南宫叶云,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无意角逐储位?”南宫叶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平静,“十一弟,若真无意,此刻为何不与你四哥,八哥、十哥、十三弟,他们一样,在飞檐上躺着看星星,吹夜风,逗小十六,落得一身轻松自在?为何还要坐在这里,听我们这些‘有意者’商讨这劳心费力甚至可能得罪人的事情?”
南宫琰一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