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瞬间,回廊下寂静得可怕,连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鸟鸣,都清晰可闻。几乎所有皇子的脸色都变了。
有些是纯粹的愕然,有些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有些则是瞬间阴沉下去,眼神闪烁,惊疑不定。
南宫星銮这话,天真无邪到了极致,却像一面纤尘不染的明镜,照出了他们内心深处或许自己都不愿直面,却在日夜盘桓、驱动着他们彼此倾轧的野望——那个至高无上、代表着最终权力与责任的位置。
争夺储位,培植势力,这些在成年皇子的世界里几乎是心照不宣、并行不悖的潜规则,如今却被一个三岁幼童,用最纯粹的目光和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来自“无知”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纯粹质问,比任何老谋深算的劝诫或义正辞严的指责,都更具冲击力,也更让人无从辩驳。
南宫叶云的脸色微微一沉,那惯常的沉稳几乎有些维持不住,眼神复杂地看着南宫星銮,一时竟语塞。
他准备好的所有关于急务先后的雄辩,在这最基础的“人伦”与“名分”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僭越的嫌疑。
南宫清泸脸上的玩味笑容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猝不及防戳破心事的恼怒与难以言喻的尴尬,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纯澈的目光。
南宫宇程则是直接愣在当场,张了张嘴,想用“为国分忧”之类的理由反驳,却发现面对这种孩童最本真的逻辑,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慷慨陈词竟显得如此空洞和虚伪。
南宫春雨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只剩下“完了”两个字在疯狂回荡,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小十六这话,简直是精准地踩中了所有有心争夺储位皇子最敏感、最不能言说的命门啊!
现场的气氛,从之前的争论激烈,到被南宫星銮调和后的短暂平和,再到此刻被这句“童言”引发的极度尴尬、震惊和暗流汹涌,可谓跌宕起伏。
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南宫星銮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扔下了一颗足以在皇室内部掀起轩然大波的炸弹。
他看着兄长们骤然变化、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小的脑袋里更加困惑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皱成了一团,用一种带着明显嫌弃、畏惧甚至还有几分同情的语气,小声地,却又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的嘀咕道:
“而且……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呀?我听宫女嬷嬷们说,父皇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上早朝,冬天那么冷也不能多睡一会儿……还有看不完的奏章,处理不完的事情,连吃饭都不能好好吃,动不动就这个大臣吵架,那个地方闹灾……动不动就说什么‘陛下圣心独裁’、‘江山社稷系于一身’……听着就累得慌。”
他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一项项细数着当皇帝的“苦处”,最后抬起小脸,用一种无比真诚,甚至带着几分“你们怎么想不开”的怜悯眼神看向三位兄长:
“那么累,那么辛苦,连玩的时间都没有,说不定还会像书上说的那些皇帝一样,早早地就累坏了身子,一点都不长命……为什么皇兄你们好像都很想当的样子呢?争这个,多没意思呀。”
他最后掷地有声地发表了自己的终极结论,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语气坚决:
“我才不要当皇帝呢!累死了!还不如像八哥说的,当个闲散王爷,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多舒服呀!”
“……”
这一刻,回廊之下,万籁俱寂,时间仿佛凝固。
所有皇子,包括那三位心高气傲、志在必得的兄长,以及周围那些或依附、或观望、或同样怀揣心思的宗室子弟,全都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看着那个一脸“避之唯恐不及”、“深觉其苦”表情的小豆丁。
权力、野心、天下、九五之尊……这些让他们魂牵梦萦、汲汲营营、甚至不惜骨肉相残也要争夺的东西,在这个三岁孩童纯粹的价值判断里,竟然还不如一个安稳的懒觉、一顿从容的饭菜、一刻无忧无虑的玩耍时光来得重要?
他那发自内心的嫌弃、畏惧和对“闲散王爷”生活的向往,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了某些被权势欲望炙烤得滚烫、几乎要迷失自我的心上,带来一种刺骨而又荒谬绝伦的清醒感。
南宫春雨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原地,只在心里默默哀叹:完了,这下是真的彻底把三位皇兄,不,是把所有对那个位置有心思的皇子都得罪光了……小十六啊小十六,你这话传出去,别说闲散王爷,怕是想要平安长大都难了……
而南宫星銮,说完这番在众人听来堪称“大逆不道”却又无从指责的言论后,似乎觉得困扰兄长们的“难题”已经解决,他看了看依旧沉默、脸色古怪的众人,觉得无趣,又看到之前追逐的那只金翅蝴蝶在不远处的花丛中翩跹起舞,立刻将方才的“国家大事”和“皇帝苦楚”抛诸脑后,脸上重新绽开纯真烂漫的笑容,迈开小短腿,咯咯笑着再次追蝴蝶去了,那欢快的身影与回廊下沉凝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留下一群心思各异、胸中翻江倒海的皇子们,在原地久久回味着那番“皇帝辛苦不如闲散王爷”的惊世之言,无人说话。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错综复杂地交织在光洁的地面上,仿佛预示着一场因这句童言而可能悄然改变走向的、更加波谲云诡的未来棋局。
而那个追逐着蝴蝶、很快消失在庭院深处的稚嫩身影,在这一刻,在所有知情者心中,都留下了一个极其复杂而深刻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