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径直来到西厢清梧院外。
只见院中那株高大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遒劲的枝干伸向天空,如同水墨画中的笔触,带着冬日的疏朗与孤峭。几片残雪点缀在枝桠间,更添几分寒意。
而此刻,院中那个身着青色棉袍、外罩一件半旧藏青色斗篷的挺拔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立于梧桐树下。
他身姿如松,似乎不畏严寒,正微微仰头看着光秃的枝干,像是在观察冬日的纹理,又像是在沉思默想,手中依旧握着一卷书。
清冷的阳光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干净却冰冷的地面上,那清雅孤高的姿态,与这冬日庭院的静谧萧索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一幅淡雅而意境深远的冬景寒士图。
南宫星銮正待开口呼唤:“清秋……”
一旁的南宫永宁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她停在月洞门外,静静地看着那个在寒冬中显得格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好奇、审视,以及一种即将见到仰慕已久的文章作者的、纯粹的期待。
她抱着锦盒的手指,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蜷缩,那里面是她精心挑选的几本古籍和誊抄的一些疑难经义,准备与他探讨。
就在这时,那青衫身影仿佛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正午清冷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地映出他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因寒冷而微微泛红,薄唇紧抿,呵出的气息化作缕缕白雾。
那双眼睛,清澈、沉静,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睿智与一丝仿佛与这冬日同源的清冷疏离。
看到南宫星銮,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浅笑,持书卷拱手:“王爷,您回来了……”话音未落,目光便落在了南宫星銮身旁那位披着火红斗篷、容貌明媚、气质高华的陌生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访客感到意外。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从容,不卑不亢地,向着两人的方向,温和有礼地询问道:“王爷,不知这位是……?” 声音清越,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如同冰棱轻击。
南宫永宁在沈清秋转身之后,看清他正脸与那双沉静眼眸的那一刹那,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呼啸的寒风、枝头积雪坠落的轻响、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诡异地沉寂下去。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猛然停滞,随后又猛地恢复了跳动,甚至比平时更加清晰有力,撞击着耳膜。
她看着沈清秋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寻常人见到皇室贵胄时的惶恐或谄媚,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以及深藏于底的、属于读书人的从容与镇定。这让她瞬间从那种莫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位是我大辰的六公主,本王的六皇姐。” 南宫星銮适时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慵懒,却又清晰地介绍了南宫永宁的身份。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两人,尤其是自家六姐那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反应。
沈清秋闻言,眼中讶色稍纵即逝,随即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平和。他再次拱手,姿态依旧不卑不亢,声音清越如初:“学生沈清秋,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礼节周全,言辞得体,却并无半分畏缩。
“沈公子不必多礼。” 南宫永宁也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端庄,只是若仔细听,或许能察觉出一丝比平时稍快的语速,“是本宫唐突前来,打扰了沈公子清修。”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踏入这清冷的院落,火红的斗篷在素净的冬日庭院中显得格外醒目。她将怀中一直紧抱的那个锦盒稍稍抬起,目光真诚地看向沈清秋:
“本宫今日冒昧前来,实是因拜读了沈公子关于科举改革的那篇宏论,心中敬佩,亦有些许不解之处,特携了几卷旧籍与心中疑问,前来向沈公子请教。”
她的话语清晰而直接,坦荡地表明了自己来访的缘由,完全是一副探讨学问的姿态,不带任何暧昧色彩。
这反而让一旁原本存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南宫星銮,也稍稍收敛了戏谑,觉得六姐果然还是那个六姐,眼里只有书卷文章。
沈清秋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向南宫永宁手中的锦盒,又看向她那双清澈而带着纯粹求知欲的眼眸,微微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一位深宫里的公主,竟会因一篇策论亲自寻来,态度还如此诚恳。
这份对学问的认真,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意,那原本带着些许疏离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公主殿下谬赞了。” 他谦逊地回应,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面天寒,殿下若不嫌弃,请移步屋内叙话。只是寒舍简陋,恐怠慢了殿下。”
“无妨。” 南宫永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并不在意这些。她转头对南宫星銮道:“小十六,我与沈公子有些学问上的事情想探讨,你……”
南宫星銮立刻会意,虽然他很好奇这两人能探讨出什么,但也知道自己在场或许不便。他摆了摆手,很是识趣地说道:
“明白,明白!臣弟这就去让人备些热茶点心送来,六姐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说着,还对沈清秋投去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调侃眼神,这才转身,揣着手,慢悠悠地往主院方向溜达回去。
等南宫星銮离去后,清梧院内更显寂静,只余风吹过枯枝的细微呜咽和远处依稀可闻的扫雪声。沈清秋侧身引路,姿态从容:“公主殿下,请随学生来。”
南宫永宁微微颔首,抱着锦盒,跟随在那袭青衫之后,踏着清扫出的小径,走向院中坐北朝南的正房。
房门推开,一股混合着淡淡墨香、书卷陈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清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让人心神宁静的奇异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