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久到夜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久到落花和吟风都觉得掌心微微出汗。
邹琴颖终于抬起了头。她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如同经过淬火的精钢,闪耀着毅然决然的光芒。她再次抱拳,这一次,动作比之前认输时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承诺的重量。
“王爷!”她的声音清亮,穿透夜色,“承蒙王爷不弃,如此看重臣女这微末技艺。王爷所言,如醍醐灌顶,为琴颖指明了前路。若王爷不嫌琴颖愚钝,琴颖……愿追随王爷左右,效犬马之劳!”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应下的不只是这份差事,更是对自己未来命运的一次主动选择。
南宫星銮闻言,唇角终于勾勒出一抹真切而愉悦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让他整个人在月下仿佛都明亮了几分。他微微颔首:“好!”
“不过,”邹琴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恳切,“此事关乎重大,臣女需得回府一趟,向家父禀明情况,也需整理些随身物件。望王爷允准。”
这是应有之义,南宫星銮自然理解。他爽快应道:“理应如此。本王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本王在王府静候邹姑娘。”
她郑重应下:“是!琴颖定在三日内处理好一切,前来王府报到!”
事情既定,邹琴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期待。她再次向南宫星銮行了一礼,又对场边的落花和吟风微微颔首示意,这才转身,步履坚定地向着演武场外走去。
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她没有再回头,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稳健的步伐,已然透露出与来时那股冲动傲气不同的沉稳气度。
目送着那道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南宫星銮负手而立,唇角噙着的笑意久久未散。夜风拂过,带着清凉的湿意,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
“王爷似乎心情很好。”吟风在一旁轻声说道,带着几分好奇。她很少见到王爷因为招揽到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如此外露的愉悦。
南宫星銮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邹琴颖离开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充满潜力的未来。他缓缓道:“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邹家……不愧是武将世家,底蕴深厚。”
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比试时,邹琴颖那手精妙绝伦、韧性十足的“逐星枪法”,以及她败而不馁、愈挫愈勇的心性。
“此女天赋极佳,心性亦是非同一般。方才交手,她所展现出的实力与潜力,依本王看,绝不逊色于书珩多少。”
南宫星銮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邹书珩已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而邹琴颖……”
他微微侧首,月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凤眸中闪烁着睿智而深远的光芒。
“她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挣脱世俗眼光、尽情施展才华的舞台。若是加以悉心磨练,给予足够的信任与空间,未来这大地上,未必不能流传出一段关于一代女将军的佳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未来。
落花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看着南宫星銮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而神秘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她不懂武功,也不懂什么将才帅才,但她能感受到王爷话语中对邹琴颖那份毫不掩饰的期待与看重。
一代女将军的佳话……吗?
落花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再看向邹琴颖离去的方向时,眼神中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复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一丝微弱的羡慕。
夜更深了。演武场恢复了寂静,只有风灯摇曳,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但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却像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其泛起的涟漪,必将远远扩散开去,影响着许多人的未来。
南宫星銮收回目光,转身,月白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回吧。”他淡淡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明亮的光彩。
东境,穆凉城。
穆凉王将兵力集中,重点把守几处重要的盐场,渔港,屯粮仓以及城镇,放弃剩余的要点,总算将东夷海鬼部队带来的损失给控制住了。
如今,穆凉城中临时清理出来的一间宽敞屋子里,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疲惫的面孔。
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腥气,混杂着淡淡的硝烟与伤药味道。
穆凉王南宫宇程正襟危坐在主位。他身侧围坐着几位先前便驻守东境的将领,人人甲胄未解,脸上带着连日苦战的倦色与挥之不去的忧愤。
“王爷,”一位肤色黝黑、嘴唇因海风长期吹拂而有些干裂的将领,指着铺在粗糙木桌上的东境沿海地图,声音沙哑地继续刚才的禀报,
“……末将等无能,虽依王爷之命,主动放弃了外围十七处哨卡、八个小渔村和两处难以固守的滩头,将兵力收缩,重点把守三处大盐场、主渔港、三座屯粮仓以及穆凉主城和周边两座卫城,总算……总算暂时遏制住了‘海鬼’四处点火、蔓延的势头,将他们造成的破坏控制在了沿海一线。”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几个被朱砂圈出的位置,那里代表着被焚毁的设施和遭受袭击的地点。
“但损失……依然惨重。盐场修复至少需两月,码头部分设施被毁,渔船被焚数十艘,渔民死伤、流离失所者众多。更重要的是,军心民气,受创非轻。那些海鬼来去如风,熟悉水道,借助海雾掩护,一击即走,我们……我们甚至连他们的主力在何处,下一次会袭击哪里,都难以准确判断。被动挨打,疲于奔命啊!”
另一位年纪稍长、鬓角已见斑白的将领叹了口气,接口道:
“李将军所言极是。王爷,我军将士不惧正面搏杀,但面对这等鬼魅般的对手,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他们时而化整为零,骚扰沿岸;时而聚集成股,突袭要害。我们若分兵把守,则兵力捉襟见肘,易被各个击破;若集中力量,则沿海漫长防线处处漏洞,防不胜防。长此以往,将士们精力耗尽,士气低落,恐生变故啊!”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和海风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声。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