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百官陆续退出金銮殿,那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人流稍稍舒缓。
南宫星銮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身形略显摇晃的赵翎。“赵相,我扶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赵翎没有推辞,借着南宫星銮的臂力,缓缓行走在空旷的宫道之上。阳光穿过廊柱,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日,多谢赵相挺身而出。”南宫星銮低声说道,语气诚挚,“若非您老以自身威望与性命相托,龙骧军之事,断难如此顺利。”
赵翎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南宫星銮:
“王爷,该说多谢的,是老夫才对。”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回忆的沧桑,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老夫知道,王爷定然早已查清,当年那场‘意外’的刺杀,背后少不了林维舟等人的影子。
他们意在除去我这个碍事的老朽,为世家把持朝纲扫清障碍。王爷手握蛛网,洞察秋毫,却始终未曾以此事为筹码,向老夫或是赵家索取过什么。这份容人之量,老夫感念于心。”
南宫星銮目光微动,并未否认,只是淡淡道:“赵相乃国之柱石,星銮虽不才,却也知何为大局,何为私利。借此要挟,非君子所为,亦非治国之道。”
赵翎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他继续道:“此为其一。其二,便是多谢王爷初,对犬子赵晗手下留情。”
他轻叹一声,带着几分为人父的无奈与感激:“那逆子,被老夫娇纵惯了,性情跋扈,目光短浅。当初在山水居,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王爷无礼,甚至……妄动干戈。冲撞亲王尊驾,其罪非轻。若王爷当时执意追究,莫说他性命难保,我赵氏满门亦将声望扫地。”
南宫星銮想起了那场诗会,那个叫沈清秋的寒门学子因言获罪,被众人围攻,而赵晗……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赵相言重了。年少气盛,谁都有过。何况,令郎当时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还知道维护他所认定的‘秩序’。些许冲突,过去了便过去了,本王早已不放在心上。”
“王爷胸襟,老夫拜服。”赵翎郑重拱手,“今日老夫之举,于公,是为大辰江山,为边境将士与百姓;于私,既是回报王爷对赵家的宽容,亦是替那不成器的逆子,偿还当初欠下的罪过。”
他话锋微转,语气变得凝重:“王爷,东境之事,关乎国运,龙骧军责任重大。林维舟今日虽退,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前路艰险,望王爷……万事小心。”
南宫星銮目光投向宫墙之外,仿佛已看到了遥远的东境烽烟,他郑重点头:“赵相良言,星銮谨记。无论如何,东境必须稳住!这,无关私怨,乃是国本!”
一老一少,搀扶着缓缓走向宫门,他们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渐行渐远。殿内的惊涛骇浪暂息,而殿外的风云,正悄然汇聚。
将赵相安然送回府邸后,南宫星銮才慢悠悠的回到逍遥王府。他此前已让木槿先行回府,故而刚踏入府门,两道熟悉的身影便已迎上前来。
这次,左侧是落花,一袭水蓝色衣裙,气质清冷沉稳,她上前一步,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南宫星銮解开沾了些许朝露与尘土的玄色外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右侧是吟风,身着杏子黄衫,眉眼灵动活泼,她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托盘,声音清脆:“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先用些早膳垫垫,昨夜便出了门,定是饿坏了。”
托盘上,一盏温润的青玉瓷碗冒着热气,几样精致小菜点缀一旁,香气诱人。
南宫星銮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任由她们伺候。他走到花厅窗边的紫檀木榻旁,随意坐下,接过落花默默递上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清粥。
“王爷,木槿哥哥回来吩咐了,说朝堂上定然费神,让厨房备了些清淡的。”吟风一边布菜,一边快语补充,眼神里充满了对朝堂之事的好奇。
南宫星銮淡淡应了一声,用瓷勺缓缓搅动着粥羹,目光有些悠远,似乎还停留在金銮殿那场没有硝烟的厮杀之中。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米香温润,确实安抚了些许空腹的焦躁。
落花安静地侍立一旁,见他似乎胃口不佳,便轻声提醒道:“王爷,多少再用些小菜,空腹伤身。”
南宫星銮依言夹了一箸小菜,目光在厅内扫过,随口问道:“木槿呢?”
吟风快人快语,立刻回道:“回王爷,木槿哥哥回来交代完厨房和书房的事,看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说他撑不住了,必须先回去睡一会儿,脑袋都晕乎了。”
南宫星銮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能想象出木槿强打精神又实在扛不住的样子。
他放下碗筷,折腾了一夜加大半个早晨,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此刻在熟悉的府邸与温暖的粥食作用下,越发显得难以抵挡。
“罢了。”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倦意,“由他去吧。”
吟风和落花交换了一个眼神。落花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您也一整夜未曾合眼了。热水已经备好,不如先沐浴解解乏,再歇息片刻?”
南宫星銮没有反对,由着落花和吟风伺候着简单沐浴,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常服。温热的水汽稍稍驱散了骨头缝里的酸乏,却也让他眼皮更加沉重。
待他躺上卧榻,吟风为他掖好被角,落花则是点上了一旁的安神香。
几乎是在头挨到枕头的瞬间,连日奔波的劳累与朝堂上耗尽心力的交锋便一同袭来。南宫星銮的意识迅速模糊,沉入黑甜的梦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依稀是:东境……龙骧军……
寝殿内一片静谧,只余下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吟风和落花悄步退至外间,细心地将厚重的帷幔放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确保她们的王爷能得到一个不受打扰的安眠。
殿外的日头渐渐升高,而逍遥王府的主人,终于在属于他的方寸天地内,暂得安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