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听着兄长那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夜色的话语,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
那双总是盛满灵动与不谙世事光芒的清澈眸子里,此刻却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
“不是的!皇兄!”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急切而显得有些尖细,甚至破了音,“十五姐脸上那个,根本不是什么‘不祥’的印记,那只是一种胎记!”
南宫叶云修长的身形微微一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呓语。
他蹙起英挺的眉头,借着廊下宫灯昏暗摇曳的光线,仔细审视着南宫星銮那张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小脸,语气里混杂着身为兄长的训诫、储君的威严,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銮儿,休得胡言乱语,危言耸听!胎记?”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你何时见过长在人的面颊之上、面积如此之巨、颜色如此之深赤如血、形貌如此之……引人注目的胎记?自古以来,相由心生,异相必有异因,司天监与太医署的典籍记载……”
“我没有胡言!也没有危言耸听!”南宫星銮几乎是跳着脚打断了兄长的话,他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皇兄,你听我说!十五姐脸上的那个,就跟有些人胳膊上、后背上、甚至腿上会长出红色、青色或者褐色的胎记一模一样!
它们可能形状不同,大小不一,颜色有深有浅,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只是十五姐的这个,位置恰好长在了脸上,范围又比较大,颜色比较深罢了!跟什么天灾、什么、什么触怒上天,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它就是一种胎记而已!”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得更清楚、更让人信服,一双小手不自觉地用力比划着:
“皇兄,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十五姐的存在引发了连绵不断的天灾,那为什么她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西院这么多年,隔绝内外,我大辰境内偶尔还是会有局部的干旱,或者突如其来的洪水呢?
难道她一个被幽禁的弱质女流,隔着重重宫墙高院,还能有呼风唤雨、影响天地秩序的能力吗?这根本就违背常理,说不通啊!”
南宫星銮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超越他年龄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和近乎愤怒的急切。他脑海中那些无法解释来源的认知,在此刻化作了最有力的武器,冲击着南宫叶云多年来被宫廷宿命论所浸染的观念。
南宫叶云彻底被他这番前所未闻、甚至堪称离经叛道的言论震住了。
他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眼前这个年仅四岁的幼弟,看清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不容错辨的坚定与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心中某些被皇权、被天意、被流言蜚语层层加固的观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但他身为储君,肩负江山社稷,那份深入骨髓的谨慎与理智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即便如此……銮儿,你这些……这些惊世骇俗的奇谈怪论,究竟从何而来?太医署汇聚天下名医,典籍汗牛充栋,也从未有过你这等……这等说法。”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我……”南宫星銮一时语塞,粉嫩的小脸憋得更红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梦境里见过,或者就是莫名其妙地“知道”了吧?这比胎记的说法更令人难以相信。
他急得原地跺了跺脚,踩着脚下滑凉的石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是种有理说不清的委屈和愤懑:
“皇兄!你信我!你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这真的只是一种胎记!它不是罪!更不是上天的惩罚!十五姐她是无辜的!她和十四姐……她们太可怜了!你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可能’,就判了她们一辈子监禁啊!”
就在兄弟二人激烈争论,空气仿佛都因这观念的碰撞而凝固、紧绷到极致之时,旁边宫墙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终究无法完全掩盖的、破碎的呜咽。
那声音极其轻微,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宫夜晚,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兄弟二人的耳畔。
他们同时一惊,心脏几乎漏跳一拍,猛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阴影处,一个单薄得如同秋风中最脆弱柳枝的身影,缓缓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挪了出来。
月光凄清,勉强勾勒出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剧烈颤抖的身形。是南宫瑾华。
她脸上早已泪痕交错,一双原本沉静如秋水的美目,此刻睁得大大的,里面盈满了翻天覆地般的震惊、长久以来压抑到变形的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得仿佛狂风中之烛火、却又顽强燃烧着的“希望”。
她显然已经在那里站立了不知多久,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刻入了心里。
她的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死死地、紧紧地锁在南宫星銮身上,仿佛他是这片无边绝望的黑暗囚笼中,唯一透进来的一缕曙光。
“銮,銮儿……”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拼命挤出来,用尽了她残存的全部力气,
“你……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颐华她……她脸上的……那个东西……真的只是……胎记?她……她不是妖女?不是不祥之人?不是……不是害死母妃的……根源?”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泣不成声,那积压了十数年的负罪感、恐惧感和绝望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涌欲出。
她踉跄着向前几步,虚浮的脚步几乎让她摔倒在地,目光却依旧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求证意味,紧紧盯着南宫星銮,不容他有丝毫的闪避。
南宫星銮看着十四姐这副肝肠寸断、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模样,心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用力地、几乎是赌咒发誓般地重重地点头,小小的脸上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和肯定,声音清晰而有力地穿透夜晚的寂静:
“是真的!十四姐!千真万确!我可以发誓!十五姐那只是一种胎记!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那些天灾是自然现象,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无辜的!”
得到这斩钉截铁、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肯定答复,南宫瑾华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支撑身体的所有骨头和力气,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
但她没有放任自己就此瘫软崩溃,而是猛地转过头,将那张布满泪痕、写满哀求的脸,转向了面色复杂、眉头紧锁的南宫叶云。
“皇兄——!”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几乎不似人声的悲鸣,“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毫无保留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毫无温度可言的青石板上。膝盖撞击石面的闷响,让旁边的南宫星銮心头都是一颤。
她仰着那张苍白如纸、泪雨滂沱的脸,不顾一切地哀求道,声音凄楚欲绝,字字泣血:
“皇兄!你听到了吗?你都听到了吗?!銮儿他说……他说颐华不是妖女!她只是长了一块胎记,那块胎记,只是跟别人不一样而已。
求求你,皇兄!我求求你了!求求你跟父皇说说,为我们说句话,让颐华出来吧!让她离开那个暗无天日、冷得如同冰窖坟墓一样的西院吧!”
她一边痛哭,一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出内心那滔天的痛苦与期盼:
“她已经在那个鬼地方被关了十年了!从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被关了进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只是个心智永远停留在幼童阶段的孩子啊!皇兄!
你看看我,你看看銮儿,她也是我们的妹妹啊!她身体里流淌着和我们一样的南宫氏的血脉啊!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给她一条生路,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哪怕……哪怕只是让她搬到稍微亮堂一点、暖和一点的院子里也好啊……”
南宫瑾华跪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单薄的身躯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瑟瑟发抖,那一声声泣血的哀求,像一把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南宫叶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