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柔太妃与婉太妃携手离了太上皇与太后,像两只终于飞出金丝笼的雀鸟,轻盈地汇入了涌动的人潮之中。她们并未带着明确的目的,只随着兴致,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去。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甜诱人的气息,两旁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柔太妃拉着婉太妃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驻足,看着老手艺人以勺为笔,以糖为墨,手腕翻飞间,栩栩如生的凤凰、活灵活现的鲤鱼便呈现出来,引得周围孩童阵阵惊呼。
“婉妹妹,你看这个,多精巧。”柔太妃指着其中一个嫦娥奔月的糖人,眼中满是惊叹,“宫里虽什么都有,却少见这般带着烟火气的灵巧心思。”
婉太妃亦是含笑点头,目光流连在那些晶莹剔透的糖人上,轻声道:“是啊,姐姐。这市井之间的热闹与鲜活,确是宫墙内难见的景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回想起来,上一次这般自在闲逛,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两人买了两个小巧的蝴蝶糖人,拿在手里却也不吃,只是看着欢喜。继续往前走,又被一阵悠扬的丝竹声吸引,原来是一群艺人在表演地方小调,唱腔质朴却情感丰沛,周围围了不少人静静聆听。
她们站在人群外围,听着那充满生活气息的唱词,看着周围百姓或会心微笑,或轻声附和的神情。
柔太妃微微侧头,靠近婉太妃,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感慨:“瞧瞧这些人,为生计奔波,也为这点滴欢愉而满足。我们困在宫里那么些年,见的不是江山社稷,便是繁文缛节,倒把这最寻常、也最珍贵的人间烟火气给隔绝了。”
婉太妃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一对正为女儿挑选绒花的平凡夫妻,又看向几个追逐嬉笑、差点撞到她们的半大孩子,眼神柔和:“宫中岁月固然尊贵,却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美则美矣,少了生机。哪像这里,”她微微抬手,示意这喧闹的长街,“活色生香,触手可温。方才下车时,我甚至觉得这空气里的味道,都带着自由的甜香。”
柔太妃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用团扇虚掩了下唇:“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才赶紧拉着你走开。”她冲婉太妃眨了眨眼,语气变得狡黠而体贴,“陛下和姐姐好不容易才得这般闲暇,甩脱了宫里那套规矩束缚,咱们杵在旁边,他们多少总会有些不自在。倒不如我们自个儿找乐子去,也让他们能说些体己话,像寻常百姓家的老爷夫人那般,安心自在些。”
婉太妃心中微暖,点头赞同道:“还是柔姐姐想得周到。陛下退位后,难得能与姐姐这般悠闲同行,我们的确不该打扰。”她顿了顿,眼中也泛起一丝调皮的笑意,“况且,这般无人跟随、随心所欲的逛玩,于我们而言,不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莫大乐趣么?”
“正是此理!”柔太妃欢快地应道,挽起婉太妃的手臂,“走,妹妹,前头那家铺子好像卖的是浔阳有名的香粉,我们去瞧瞧!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带给宫里的那几个小淘气!”
两位太妃相视一笑,将那些属于深宫的沉静与雍容暂抛身后,怀着几分新奇、几分怀念,真正沉浸到这璀璨灯火与鼎沸人声所编织的世俗欢乐之中去了。她们的身影渐渐融入光影交错处,与这盛世繁华的画卷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夜色渐深,浔阳河畔的喧嚣却愈发醇厚,如一杯暖酒,熏人欲醉。南宫溯与沈清漪沿着河岸缓行,赏遍了灯影,听够了市声,正觉有些腿酸,便见安福悄步上前,低声道:“老爷,夫人,前边码头备好了小船,可要登船歇歇脚,从水上观灯,另有一番趣味。”
南宫溯看向沈清漪,见她眼中亦有期待之色,便颔首道:“如此甚好。”
安福引着二人穿过人群,来到一处稍显僻静的码头。一艘干净宽敞的乌篷船正静静泊在那里,船头挂着一盏昏黄温暖的灯笼,随着水波轻轻摇曳。船夫是个精干的中年汉子,沉默地行了一礼,搭好跳板。
南宫溯先一步踏上船,站稳后,回身细致地伸出手,稳稳扶住沈清漪的手腕,将她接引上船。船身微晃,水声轻响,别有一番情趣。
刚在船舱内铺着软垫的凳上坐定,便听得岸上传来柔太妃清亮欢快的声音:“老爷,姐姐!可是叫我们好找,原来你们已享上这水上清福了!”
抬眼望去,只见柔太妃和婉太妃正从人流中穿出,向码头走来。两人手里已提了不少东西,既有精美的纸盒,也有露着彩色穗子的玩意儿,显然是收获颇丰。
婉太妃脸上也带着罕见的、松弛愉悦的笑容,轻快道:“这岸上视野虽好,到底拥挤。还是老爷和姐姐会选地方。”
“既来了,便一同上船吧。”南宫溯笑道,示意船夫再搭跳板。
两位太妃在安福的小心搀扶下也登上船。乌篷船虽不算极大,但容纳他们几人却是绰绰有余。船夫轻点竹篙,小船便稳稳地离开了码头,滑向波光粼粼的河心。
一旦离岸,周遭的喧闹仿佛瞬间被水波荡开、滤净,只余下模糊而温暖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出江上的宁静。视角陡然变换,方才置身其中的繁华盛景,此刻全然铺展于眼前。
船行江上,犹如划入一片流动的光之海洋。两岸连绵不绝的花灯倒映在墨色的水面上,被涟漪揉碎,又不断重组,形成一条璀璨夺目的光带,随着水波荡漾闪烁,美得如梦似幻。无数灯船也在江面上游弋,船上的灯火与岸上的灯影交相辉映,难分虚实。
抬头望去,天幕是深邃的墨蓝,一弯皎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与人间灯火争辉,却更添几分静谧幽远。偶尔有一两盏写满祈愿的孔明灯,晃晃悠悠地升上高空,宛如奔向月宫的星辰。
“真美啊……”柔太妃倚着船篷,望着眼前景象,不禁喃喃赞叹,“在岸上观灯,是身在画中;在水上观灯,却是看一幅活的《浔阳秋灯图》。”
婉太妃也点头附和:“确是别有洞天。水动灯摇,这景致竟比岸上还要灵动几分。”
南宫溯与沈清漪相视一笑,心意相通,皆觉此情此景,不负此行。船夫摇橹的欸乃声、轻柔的水流声,成了最自然的丝竹伴奏。
小船缓缓而行,穿过一座拱桥。桥洞内壁也缀满了灯饰,船行其下,恍若穿越一条光明的隧道,引得柔太妃和婉太妃像小女孩般发出轻轻的惊叹。
偶尔有其他的游船与他们擦肩而过,船上或是文人墨客饮酒赋诗,或是家眷团聚笑语盈盈,灯影朦胧映着一张张幸福满足的脸庞,汇成了这太平盛世最生动的注脚。
南宫溯凭栏远眺,望着这万里灯河、十里繁华,心中最后那点因蛮族宵小而起的郁气,也彻底被这浩荡江风与祥和景象涤荡干净。他轻轻握住身旁沈清漪的手,低声道:“江山如此,百姓安乐,方才是你我当年心中所愿。”
沈清漪回握他的手,温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