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湖边小屋,晨光透过窗棂,渐渐明亮,由清冷的月白转为暖融的金色,悄无声息地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晴云依旧深陷在沉睡之中,仿佛要将过去十数年欠下的安稳一并补回。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但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却未曾真正舒展,像是一道刻印在灵魂深处的伤痕,连最沉酣的睡眠也无法将其抚平。
南宫溯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身形如磐石般稳定,唯有眼底密布的血丝和微微泛青的眼眶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几乎一夜未动,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寸步不离地锁在晴云脸上,试图从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中,确认她的存在与暂时的安宁。
将近午时,门外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叩。是安福。
南宫溯的目光终于从晴云脸上短暂移开,投向房门,极低地应了一声:“进。”
安福端着一盅显然是精心炖煮的清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步履轻得如同踏在云端。他先将食案轻轻放在圆桌上,然后才躬身走到南宫溯身侧,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虑。
“老爷,您多少用些膳食吧,这样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住?”安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
南宫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因长久未语而沙哑:“不必。我无碍。”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晴云沉睡的面容上,顿了顿,问道,“查清楚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预感到即将听到的内容会如何刺痛他的心。
安福神色一凛,腰弯得更低,语气变得沉重而谨慎:“回老爷,蛛网……已将晴姑娘这些年的境遇,大致查明了。”
南宫溯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泛出白色:“说。”
安福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将那些残酷的字眼串联成句:
“晴姑娘约是十五年前流落至浔阳。起初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虽清苦,倒也安稳。约十二年前,她……遇上了城中‘锦荣布庄’的东家,钱文康。”
“那钱文康,初时伪装得敦厚老实,用花言巧语蒙骗了孤苦无依的晴姑娘。晴姑娘以为寻到了依靠,便……便嫁予了他。”
安福的声音里带着不忍,
“谁知那禽兽,婚后不久便原形毕露,稍有不顺心,便对晴姑娘非打即骂。起初还避着人,后来便愈发肆无忌惮……邻里偶有听闻,却皆惧其蛮横,无人敢出声。”
南宫溯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压抑着翻涌的怒气。
安福继续道,声音愈发低沉:
“近几年来,钱文康的布庄生意惨淡,他更是变本加厉,将怨气都撒在晴姑娘身上。不仅动辄拳脚相加,后来……后来竟逼着晴姑娘到浔阳江上的画舫酒楼去……抛头露面,弹琴卖艺,用挣来的银钱供他挥霍饮酒……这才让我们遇到了晴姑娘。”
“混账!”南宫溯猛地睁开眼,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是骇人的猩红与杀意。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晴云在那些声色场所强颜欢笑、受人轻薄的画面,以及她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后,可能面临的更残酷的虐待。那股亲手将钱文康碎尸万段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
“他……的尸首现在在何处?”南宫溯的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冰,明知故问,带着一种确认般的残忍。
安福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垂首道:“老爷,蛛网将其杖杀之后,扔到乱葬岗去了。”
南宫溯没有再说话,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晴云脸上时,那骇人的戾气已化为深不见底的痛楚与怜惜。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心,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的是即将融化的雪花。
“知道了。”他最终只吐出这三个字,所有的愤怒、悔恨、自责,都压缩在这简单的回应里。
他悔,悔自己为何没能早些找到她;
他恨,恨那畜生竟如此践踏他珍视的人;
他更怕,怕她醒来后,该如何面对这满是创伤的过往和手染鲜血的自己。
“去备着温水软巾,再让大夫候着。”南宫溯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老爷。”安福恭敬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再次恢复寂静。阳光缓缓移动,落在晴云的脸上,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浅金。
南宫溯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堡垒。他知道,晴云身体的昏迷或许是一种自我保护,而当她再次醒来,需要面对的,是比身体创伤更难以愈合的心殇。
而他,已手刃了施暴者,接下来要做的,是用无尽的耐心与温柔,一点点抚平她心中的沟壑,哪怕用尽他余生的所有时光。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再次将房间染暖。
在漫长的一天一夜沉睡后,晴云的眼睫终于开始剧烈地颤动,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仿佛正挣扎着要脱离某个深沉的梦境,回归现实。
南宫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迎接她醒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情绪波澜。
随着黄昏的最后一丝暖光从窗棂边褪去,晴云的眼睫颤动得愈发剧烈,呼吸也从均匀变得短促,仿佛在梦魇中艰难跋涉。
几声模糊的、带着泣音的呓语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听不真切,但那其中的惊惶与痛苦却清晰可辨。
南宫溯立刻倾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可能的伤处,用那双稳定而温暖的手,轻轻覆上她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背。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穿透她不安的梦境:“晴云,醒醒,只是梦……我在这里,没事了。”
他的触碰和声音似乎起到了作用。晴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双眼骤然睁开。
初时,瞳孔仍是涣散的,充满了未散尽的恐惧,直直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仿佛还未完全清醒。
南宫溯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轻柔的触碰,让她慢慢感知到现实的存在。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几息之后,晴云的视线终于缓缓聚焦,有些茫然地转动,扫过陌生的房间,最后,落在了近在咫尺的南宫溯脸上。
当看清是他时,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片刻的恍惚,有下意识的依赖,但随即,更深切的悲恸和惊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将她那双原本就湿润的眼睛染得更加通红。
她似乎想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喉咙干涩得发疼。
南宫溯立刻领会,松开覆着她的手,转身去倒一直温着的清水。
他动作熟练地将她轻轻扶起一些,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然后将水杯小心地递到她唇边。
“慢点喝,先润润喉。”他的声音放得极柔,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珍视。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晴云小口小口地喝着,长睫低垂,掩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
喝完水,南宫溯将她重新安置回软枕上,为她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