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
“上去。”
他丢下两个字,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
我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腿软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电梯上行。
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味的冷冽气息和他刚刚宣告的死亡讯息一起,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死死地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不敢呼吸。
“叮。”
门开了。
他走出去,我像个幽灵一样飘在他身后。
公寓里依旧冰冷空旷,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血腥的味道。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吧台,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靠在吧台上,背对着我,喝了一口酒。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无所适从,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
“他死了。”
他突然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我没有回应。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好像并不惊讶。”他转过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点寒星,落在我身上。
我心里猛地一紧。
他在试探我?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傻了,“只是……觉得……很突然……”
“突然?”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对于坏事做尽的人,报应来得从来不突然。”
他放下酒杯,朝我走过来。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他在我面前站定,垂眸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有审视,有掌控,有一丝残留的、因为复仇而带来的扭曲亢奋,还有……
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深沉的疲惫和空洞。
“害怕吗?”他问,声音低沉。
我诚实地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次不是表演,是真实的、灭顶的恐惧。
为一个生命的消逝,也为眼前这个能轻易决定他人生死的男人。
他看到我的眼泪,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似乎想像刚才在车里那样碰碰我的脸,但最终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转而落在了我身边的墙壁上。
“不用怕。”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奇异地缓和了一丝,“麻烦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
他说得如此轻巧。
“以后,”他继续说着,目光牢牢锁着我,“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演好你的戏,别再给我惹麻烦,听懂了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仿佛王守成的死,只是清除了一个障碍,而我的生活,将重新回到他设定的轨道上——做他精心打磨的刀,做他绝对掌控的所有物。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刚刚目睹甚至可能主导了一场死亡的眼睛,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
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
不可能了。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从他将我当作诱饵推出去的那一刻起,从他此刻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论一条人命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可能了!
仇恨和恐惧像两条毒蛇,在我心里疯狂地撕咬。
但我脸上,却缓缓地、努力地,挤出一个顺从的、甚至带着一丝依赖和庆幸的笑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看起来楚楚可怜。
“嗯……”我哽咽着点头,声音柔软而沙哑,“我知道了,陆渊……谢谢你……保护我……”
我甚至主动地、极其轻微地,用额头抵了一下他撑在墙上的手臂,像一个受惊后寻求安慰的小兽。
这个动作大胆而冒险。
我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一瞬。
他低下头,看着我,目光更加深邃,里面的情绪翻滚得更加剧烈。
他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反抗。
但我努力睁大眼睛,让里面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疲惫,以及……对他绝对的依赖和信任。
漫长的几秒钟对视。
最终,他似乎满意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他所看到的。
他身上的压迫感稍稍收敛,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嗯。”
我乖巧地点头,低着头,从他身边飞快地溜走,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冲进了次卧,反锁上门。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脏跳得又重又痛。
演戏。
我必须继续演下去。
演得更逼真,更顺从,更……让他放心。
直到我找到那把,能真正刺穿他心脏的匕首。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得诡异。
新闻上关于王守成意外去世的消息只占据了很小的版面,很快就被其他娱乐八卦所淹没。
这个世界运转如常,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陆渊似乎真的认为麻烦已经彻底解决。
他依旧忙碌,但待在公寓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他不再将我完全与外界隔离,允许我在助理的陪同下外出进行必要的表演训练和《深渊》开拍前的准备工作,但所有的通讯依然被严格控制。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利用,偶尔会带上一种……近乎疲惫的依赖?
仿佛在我这副顺从的皮囊下,他能汲取到某种扭曲的平静。
他甚至开始带我出席一些极其私人的、非公开的场合,比如小范围的圈内好友聚会,或者与极少数核心投资人的饭局。
不再把我当作诱饵推出去,而是以一种更加隐晦却明确的方式,将我带在身边,像是在宣告某种所有权。
我配合着,扮演着那个历经“惊吓”后更加依恋他、以他为中心的林柠。
温顺,乖巧,偶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因他偶尔的“温和”而受宠若惊的眼神。
但我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
那个匿名的幽灵,再也没有出现。
但我偷藏起来的旧手机里,那段林檬的求救录音和那个模糊的视频,像毒液一样日夜腐蚀着我的心。
陆渊书房保险柜里的秘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我心头。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永远被困在这座金色的囚笼里,扮演一个失去灵魂的娃娃。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