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后,我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老师走过来,语气缓和了些:“休息一下。陆先生说得没错,你确实有股子狠劲,能挖出来。”
我垂下眼,低声说:“谢谢老师,是您教得好。”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独自在空荡荡的排练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心跳慢慢平复。
拿出手机,我看到一条新信息,来自陆渊。
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进度?】
他就像个监工,随时验收着武器的锻造进度。
我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点点被激发出来的兴奋:
【老师很厉害,学到了很多。我会努力的!】
后面还加了一个握紧小拳头的表情符号。
完美。
一个正在被“打磨”、逐渐找到状态、并对未来充满“斗志”的工具人形象。
他没再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在片场、排练室、招待所三点一线间高速运转。表演课的强度越来越大,老师的要求近乎严苛,一次次将我逼到情绪的悬崖边,又一次次逼着我跳下去。
而我,每次都“跳”了。
我将对陆渊的所有恨意,所有不甘,所有被践踏的尊严,全都倾注到那个角色里。
我演她的挣扎,演她的堕落,演她最终那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戏码时,眼神里的疯狂和快意让在场旁观的副导演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过了!”表演老师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虽然转瞬即逝,“陆先生果然没看错人。”
我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心里却一片冰冷的清明。
陆渊来看过一次我的排练。
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整个过程,我都能感受到他那道审视的、评估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我的每一丝情绪,每一个动作。
我没有看他,全身心沉浸在角色里,或者说,沉浸在我借角色发泄的真实恨意里。
结束后,他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这次,我没有接,只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气息还未平复,带着表演后的亢奋和虚脱,故意避开了他的接触。
他拿着水瓶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表演老师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打圆场:“林柠今天状态特别好,完全进去了,还没出戏呢,陆先生您别介意……”
我抬起头,终于看向他。
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眼神里还残留着角色未散的偏执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当然是演的):“我没有……,我只是……还没缓过来。”
我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倔强,“我想演好,不能分心。”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为了达到他的要求而全身心投入、以至于一时失态的工具。
他盯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探究和审视几乎要化为实质。
半晌,他身上的冷意似乎收敛了些许,将水瓶塞进我手里,转身离开。
我握着那瓶水,指尖冰凉。
但我必须开始试探他的边界,必须让他慢慢习惯我的“变化”——
一个逐渐被角色影响、开始有了些许棱角的“工具”,比一个永远逆来顺受的傀儡,更合理,不是吗?
而且,我需要这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反抗”来维持我即将崩溃的神经。
晚上回到招待所,我反锁了卫生间的门,再次拿出了那个隐藏的U盘。
我鬼使神差地,再次在网络上搜索所有与林檬相关的、零星的信息。
大部分都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陆渊显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
但在一片早已沉寂的校园论坛的废墟里,通过某种特殊的缓存浏览方式,我找到了一个被遗忘的帖子。
发帖人似乎是林檬生前极少数的朋友之一,字里行间充满了悲伤和不解。
其中有一句话,像冰锥一样刺中了我:
【……她那时候总说,遇到他就像抓到救命稻草,因为他看起来那么强大,一定能保护好她……她真傻……】
救命稻草……
强大……
保护……
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脏。
陆渊对于林檬来说,曾经是救赎和希望吗?
可最终,他没能保护好她。
这份没能保护好的愧疚和失去的痛苦,最终扭曲成了如今这副偏执复仇的模样,甚至不惜找来一个替身,训练成武器,抛出去完成他那血腥的计划。
那我呢?
我对陆渊来说,又是什么?
一个廉价的、好用的、可以随时牺牲的替身和工具。
恨意再次翻涌,几乎将我吞噬。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不是短信,而是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我盯着那串号码,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
只有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一个经过明显处理的、怪异扭曲的电子音响了起来,语速缓慢,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戏谑:
“刀……磨得够快了吗?”
“他准备好……把你推出去了吗?”
电话戛然而止。
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知道!
那个给我U盘的人!
他一直都在看着!
他看着我被陆渊“打磨”,看着我被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窒息感将我紧紧包裹。
这场游戏,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复杂。
而我,这把被双方都在暗中注视的“双刃刀”,
究竟该如何破局?
那通诡异的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紧绷的神经末梢,留下持续不断的、细微的战栗。我突然将冷水泼到脸上,想要扑灭那几乎要冲破身体的恐惧。
不能乱。
林柠,你不能乱。
那个匿名的声音,他(或者她)知道陆渊的计划,甚至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称我为“刀”,语气里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残忍的期待。
他是陆渊的敌人吗?
想利用我来对付陆渊?
还是……另有目的?
信息太少,迷雾太重。
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绝不能成为他们任何一方手中乖乖听话的棋子。
我擦干脸,努力平复呼吸,将那个U盘藏得更深。
现在,我必须先应付眼前最直接的威胁——陆渊。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为戏痴狂的“疯子”。
在片场,我比任何时候都拼。
一场在风沙中奔跑追逐的戏,我反复拍了七八条,直到导演喊卡,我直接脱力跪倒在沙地里,呛咳得撕心裂肺,助理冲上来给我拍背递水,我摆摆手,眼睛却还死死盯着监视器回放,哑着嗓子问:“导演,这条情绪够不够绝望?不够我再……”
导演看我的眼神复杂,既有赞赏,也有一丝担忧:“够了够了!林柠,你……稍微收着点,别太耗自己。”
我摇摇头,撑着站起来,脸上混合着沙尘和汗水,眼神却亮得骇人:“没事,我可以的。”
在排练室,我更是变本加厉。
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那个角色最后玉石俱焚的独白,眼神里的恨意和疯狂几乎要凝成实质,好几次把对戏的助演都吓得忘了词。
表演老师从最初的严厉,到后来的惊讶,再到如今隐隐的忌惮。
下课后,她忍不住对我说:“林柠,投入是好事,但别忘了出戏。你这样……容易伤到自己。”
我对着镜子,慢慢擦掉眼角因为激烈情绪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扯出一个精疲力尽却亢奋的笑:“老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是吗?”
我把所有近乎自虐的努力,都包装成对陆渊“教诲”的贯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