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明老师让我们做一场即兴表演练习,主题是“失去”。
和我搭档的,是一个平时很活跃的男生。
即兴表演开始,他饰演一个因为意外即将失去视力的摄影师,疯狂地想要用相机记录下最后能看到的一切。
而我,需要饰演他的……
妻子?女友?剧本很模糊。
一开始,我还试图按照逻辑去反应,去安慰他,去抢夺他的相机。
但他演得极其投入,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疯狂感染了我。
尤其是当他猛地推开我,对着虚空按下根本不存在的快门,嘶吼着“不够!还是不够!都要看不见了!”的时候……
露台上那枚被摔碎的蝴蝶胸针,陆渊那双冰冷疯狂的眼睛,他那些刺耳的话语……所有被压抑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不再是“演”了。
我就是那个眼睁睁看着最重要东西在眼前碎裂、却无能为力的人。
我没有再去抢他的“相机”,而是缓缓地蹲了下去,蜷缩起来,手臂紧紧抱住自己,像是要抵御某种彻骨的寒冷。
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无声的悲鸣。
我没有台词,没有任何大的动作,只是那样蜷缩着,浑身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
连那个原本还在疯狂“拍照”的男生,也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我。
郑秋明老师一直没有喊停。
他只是沉默地、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件终于裂开了缝隙、露出内里真相的瓷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哭得几乎脱力,颤抖得无法自抑,郑老师才缓缓开口:“好了。”
表演结束。
我却依旧无法从那种巨大的情绪中抽离,蹲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
几个同学围过来,小声地安慰我。
郑老师走过来,挥挥手让其他人散开。
他蹲在我面前,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递过来一张纸巾。
“今天……”他顿了顿,声音比平时缓和许多,“很好。”
很好?
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不解地看着他。
“哭得很难看,”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很真。”
他站起身,对全班说:“今天下课。林柠留下。”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郑老师。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我低着头,手指绞着湿透的纸巾,不敢说话。
“那个让你‘失去’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是什么?”
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拼命摇头。
“不是东西?”郑秋明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反应,“是人?”
我浑身一颤。
他叹了口气,不再逼问,只是说:“表演是释放,不是压抑。你把真的东西藏起来,就只能演假的。假的,骗不了人,更骗不了自己。”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离开了教室。
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郑老师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那扇被我死死锁住的心门。
释放?
说出来?
对谁说?
又能改变什么?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老陈的电话打来,问我是否下课了。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
老陈的车停在路边。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疲惫地闭上眼。
“林小姐,今天是直接回别墅,还是……”老陈惯例询问。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那些匆匆行走的路人,似乎每个人都有要去的目的地。
而我……
“去……”我张了张嘴,一个地名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猛地顿住。
我能去哪里?
“……回别墅。”我最终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认命。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开出一段距离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老陈忽然“咦”了一声,放缓了车速。
“林小姐,”他有些迟疑地开口,“后面那辆车……好像从学校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从颓丧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
后面确实跟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普通,看不清里面的人。
是狗仔?
还是……陆渊的人?
他连我下课回家的路都要监视吗?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能……能甩掉吗?”我的声音发紧。
老陈皱了皱眉:“我试试。”
他加快了车速,灵活地变道,拐进旁边的小路。
那辆黑车果然也立刻跟了上来,咬得很紧。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一定是他……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放心过我!
所谓的“自由”,从来都是假象!
老陈试图了几次,都无法摆脱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车。
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车子经过一个热闹的商圈,路边正好有一个临时停车位空出来。
“林小姐!”老陈突然喊道,“您现在下车!混进人群里!我去引开他们!”
我愣住了:“……什么?”
“快!”老陈语气急促,已经打开了车锁,“打电话让陆先生派人来接您!或者您自己找个地方等他!快啊!”
后面那辆黑车已经逼近了。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勇,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猛地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车,瞬间汇入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老陈的车立刻加速驶离。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低着头,用披肩裹住自己,拼命往人多的地方挤。我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声。
挤过喧闹的人群,我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拐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
巷子两边是一些特色小店,灯光昏黄。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甩掉了吗?
他们有没有跟上来?
我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冰冷的机身几乎要握不住。
打给陆渊?
告诉他我像个逃犯一样被他的手下追踪,然后狼狈地躲在这里等他来“解救”?
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我。
可是……不打给他,我能怎么办?
我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