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嘈杂重新涌入耳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刺耳。
导演的骂声,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那个陌生男演员轻蔑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化作一片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我的意识仿佛被抽离,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
视线茫然地聚焦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那掌心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像我此刻空洞的内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剩下一种难以名状的虚无感在体内蔓延。
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紧扣的力度,没有交握的湿濡,更没有那一下下沉稳脉搏的传递。
全是假的。
一场因戏而生、可笑至极的癔症。
“林柠!”
梅姐焦急的声音穿透迷雾,她挤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怎么回事?!中邪了?!知不知道刚才多得罪人!”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未散的惊惶和怒气,喷在我脸上。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因为焦急而扭曲的脸,眼神空洞。
“梅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陆渊呢?”
梅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气得差点跳起来:“陆渊?你还想着陆渊?!刚才那是拍戏!是工作!跟你对戏的是周彦!你看清楚!”
她用力晃了晃我的肩膀,试图把我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摇醒:“我的小祖宗!你清醒一点!别再犯糊涂了!刚才那段要是被传出去,说你拍戏想着别的男人,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别的男人……
是啊。
对别人而言,陆渊只是“别的男人”。
是遥不可及的顶流,是合作过的前辈,是……一场需要醒来的梦。
“赶紧调整状态!导演没直接换人已经是给面子了!”
梅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想想你的合约!想想违约金!想想你妈还在医院等着用钱!”
现实的冷水,夹杂着冰碴,狠狠泼在我脸上。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是啊,我妈,医院的账单。
那份我赌上一切签下的、报酬丰厚却也苛刻无比的综艺合约。
我没有资格沉溺在一场自作多情的梦里。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对不起,梅姐。”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我刚才……有点走神。不会了。”
梅姐狐疑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些别的情绪,但最终只是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脸:“这就对了!快,补妆!准备再来一条!”
我被助理轻轻拉到化妆间的角落,她示意我坐下补妆。
柔软的粉扑轻轻按压在我的脸颊上,我能感觉到粉底液在皮肤上晕开的触感,那冰凉油腻的质感让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化妆间的灯光很亮,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助理的动作却很轻柔,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细的艺术品。
粉扑带着淡淡的化妆品香气,每一次按压都让我的妆容更加完美,虽然这种冰凉油腻的感觉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泛红、脸色苍白的自己,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甜蜜被唤醒”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Action!”
场记板再次敲响。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努力注入了剧本要求的、懵懂又惊喜的光芒。
男演员周彦再次推门进来,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温柔笑意。
我看着他,努力将他想象成……想象成……
不,不能想。
我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甜美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软糯:“你怎么来啦?”
这一次,我没有躲开他伸过来拂我头发的手。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皮肤,带着一丝陌生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温度。
我维持着笑容,胃里却一阵翻搅。
导演没有喊停。
戏,还在继续。
像提线木偶一样,我完美地走完了接下来的所有流程——被他拉着一起吃“早餐”(道具),对着镜头分享“恋爱日常”(台词),甚至配合着做出羞涩依偎的姿态。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精准无误。
梅姐在场外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有我知道,胸腔里那颗东西,已经冷透了,麻木地跳动着,维持着这具躯壳最基本的生机。
终于熬到导演喊“卡”。
我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挽着周彦的手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快步走向休息区。
周彦看了我一眼,嘴角撇了撇,没说什么,转身去找他的助理。
梅姐迎上来,递给我一瓶水:“这就对了嘛!保持住这个状态!下午还有和陆渊的群访呢,千万别再出岔子!”
群访……陆渊……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刚刚筑起的冰冷防线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
“什么群访?”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
“就节目组的安排啊,几个嘉宾一起接受媒体采访,宣传造势。”
梅姐没察觉我的异样,自顾自说着,“你正好借这个机会,表现得体一点,挽回一下早上的印象。
记住,和陆渊保持距离,正常互动就行,千万别再盯着人家发呆了,听到没有?”
保持距离,正常互动。
我攥紧了手里的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是啊,这才是现实,那场梦,该醒了。
下午的群访设在摄影棚旁边的休息区。
背景板,长桌,密密麻麻的话筒。
我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嘉宾已经在了,正凑在一起说笑。
看到我,他们的笑容有瞬间的停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才重新挂起客套的招呼。
我扯了扯嘴角,在最边缘的位置坐下,低下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心脏却在胸腔里越跳越快,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会来。
脚步声和谈笑声从门口传来。
我猛地抬起头。
节目组工作人员簇拥下,陆渊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
旁边跟着的赵经纪人正低声和导演说着什么。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现场,掠过我的时候,没有丝毫停顿,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主持人那边。
仿佛早上那个在我“梦境”里,捧着我的脸,眼神温柔,低声说“别怕”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是啊,本来就不存在。
我迅速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采访开始。
主持人熟练地暖场,抛出各种关于节目趣事、合作感受的问题。
其他嘉宾们妙语连珠,气氛活跃。
周彦甚至主动cue了我一下,调侃早上拍戏我“入戏太深”,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我配合地露出羞涩的笑容,心里却一片冰冷。
陆渊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维持着礼貌和风度。
他的回答官方而疏离,提到我时,用的也是“林老师很敬业”、“合作愉快”这类标准的客套词。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来,也是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一切都和节目开拍之初,一模一样。
那场荒唐的梦,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对我而言惊心动魄、足以乱真的“剧情”,于他,不过是又一次寻常的、尽职尽责的表演。
甚至……可能比我演得更好。
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难堪的空洞,和一种自我厌弃的冰冷。
采访接近尾声,主持人开始收尾,感谢各位嘉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