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舟像是陷入了癫狂的回忆,身体剧烈颤抖:“看着你被当众呵斥,看着你震惊、茫然、百口莫辩的样子…
看着你从云端跌落泥潭…你倒是继续清高啊?
你倒是继续淡定啊?
你的从容又哪里去了呢?
康大运,你那种样子,真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点心!
比你在书塾里施舍给我的所有点心加起来都甜一万倍!
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之后,是更深重的喘息与怨恨:“后来…我中了秀才,你却被困住三年不得参考;
而我家里那群势利眼才开始正眼看我!
我一路考上去…举人…进士…我做了官!
我二伯谢炳贵也进了京,当了工部郎中!
他把我弄进了漳州市舶司!
知道么,这就是家族的力量,你没有!你从没有过!
你爷爷就是被家族抛弃的人!你们一家都是!
市舶司那地方…真好啊…银子像水一样流…
可我他娘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谢砚舟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怨毒:“凭什么?!康大运!你告诉我凭什么?!
你祖母一个乡下老婆子为什么活那么久?!
她凭什么能撑起康家船队?!
你们家那些伙计掌柜凭什么对你忠心耿耿?!
而我呢……
我在市舶司,为了填我二伯、还有那群上官的欲壑,为了维系谢家那点可怜的体面,我每天绞尽脑汁在账本上做鬼!
在关税里吸血!
在商船里夹带私货!
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呢?!你永远干干净净!永远从容不迫!
就连…就连你捡回来那个傻姑、那个煞星、那个怪物,都他娘的对你死心塌地!
凭什么她能为你去死?!
凭什么她能毁了我的一切?!
毁了我二伯的一切?!
我不服!
老天爷他瞎了眼,他凭什么这么厚待你?!凭什么这么作践我谢砚舟?!”
谢砚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铁链哗啦作响,沉重的枷锁在他身上勒出深痕,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要将眼前之人撕碎、吞噬。
康大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那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顽石,或是一段朽木。
直到谢砚舟的嘶吼化为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般拉扯在死寂的水牢里。
康大运才缓缓向前迈了一步,靴子踩在浑浊的积水中,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这声音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俯身,隔着冰冷的铁栏,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谢砚舟那双因疯狂和缺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完了?”
就这简单平淡的一句“说完了?”,却让刚平静下来的谢砚舟再次癫狂——又来!他又是那般从容、淡然!
“不!”谢砚舟咆哮:“没有完!没有!”
“那你说。”康大运淡然地后退一步,从容等待着。
“你装什么装?”谢砚舟恨得热血一股一股向上翻涌,牙缝中呲出了血沫子:“你不觉得你这身簇新的官袍,是北仑头百姓流的血染红的?
呵呵呵……如果不是你,北仑头的百姓用死吗?他们都是因为你才丧命的!哈哈哈……
康大运,你知道我当时在北仑头,看着你在火海里带着那几十条丧家犬左冲右突…心里有多痛快吗?!啊?!
我太了解你了!
我知道海防那群废物指望不上,我更知道你康大运骨头里那点可笑的‘仁义’!
若知道有百姓受难,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肯定会亲自跳出来!
我就是要你亲自出马!
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你身败名裂!要你康家万劫不复!!”
沉重的枷锁随着他激动的身体哗啦作响,浑浊的积水被搅动。
谢砚舟眼中射出极度亢奋的光芒,如同瘾君子看到了最纯的毒药:“你当时已经是困兽!
你身边就剩那几十条残兵败将,杀一个少一个!
我马上就要看到你被剁成肉泥了!
你懂那种感觉吗?!近在咫尺的成功!
我在后面的船上看着,我都已经笑出声了!!
而且,你以为我手里只有倭匪吗?蠢货!
我二伯虽然升迁调离,可他当年提拔的那些废物点心还在各地卫所里趴着呢!
那个周炳坤,我早就跟他打好了招呼,他的人,只会远远看着!
看着你康大运怎么力战而死、看着你怎么被我安排的‘康字旗’钉死在勾结倭寇屠戮百姓的耻辱柱上!哈哈哈哈哈……”
谢砚舟狂笑起来,笑声在水牢里撞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等你死了、死透了,我就让官兵‘奋勇杀敌’,把那些倭寇海匪宰个干净!
功劳是我的!
劫掠的财货是我的!
而你呢康大运,你死了都洗不干净勾结倭寇、纵兵屠民的滔天罪名!
你康家的产业会被抄没!
你那个小琉球的聚宝盆…早晚也会落到我手里!
哈哈哈哈!
我会升官、发财!
我会踩着你康大运和整个康家的尸骨爬上去!
你说我这计策妙不妙?!高不高?”
谢砚舟喘息着,眼中射出病态的、自我陶醉的光芒,死死盯着康大运:“换你是我,康大运,你能想到这么绝妙的连环计吗?
你能有我这般杀伐决断的魄力吗?
你有我这张在官场上下钻营、处处留门路的网吗?!”
他唾沫横飞,脖颈青筋暴起:“别说你!就连我那个‘精明’的二伯都不如我!
他给我捎信,说你查旧图纸可能要坏事,他自己却屁办法没有;
可我想出来了!
而且是最直接、最彻底、最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还能获得大利的办法!
我不比你厉害?
我不比我二伯厉害?
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得到重用?
可凭什么最后站在这里穿着红袍子的是你?!
凭什么最后让你踩着我的脑袋去升官发财?!
你没有真才实学真本事,你哪哪都不如我!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在这烂泥潭里等死?!
你这个只会走狗屎运、靠娘们儿救命的小人!
你哪一点比得上我?!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康大运静静听着,以为他说完了,都不想理他——这种疯狗,理他作甚?
正想转身走,却听到铁链哗啦作响,谢砚舟的脸卡在囚笼栅栏间,被挤压得变形,疯狂的神情似要钻出来啃死康大运般。
他那几近癫狂的话语在剧烈喘息中喷射更大的怨毒,拇指掐在食指指尖、声音如同泣血的夜枭:“就差一刻钟!康大运!就差那么一刻钟!!
那个该死的妖女、那个煞星!
只要她晚来一刻钟、只要一刻钟!
你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
你的家产、你的船队、你的人脉、你的一切,都将是老子的囊中之物!都是老子的!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开眼?!
为什么偏要帮这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