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樟树叶子掠过明德楼的玻璃窗时，苏晚正在图书馆三楼的社科区踮脚够最高一排的《西方哲学史》。她的帆布鞋在梯子上晃了晃，指尖刚要触到书脊，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需要帮忙吗？”
男生的声音像冰镇过的柠檬水，带着点气泡破裂的清冽。苏晚回过头，看见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锁骨形状的男生正站在梯子下，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高挺得像被精心雕琢过。
“最左边那本，谢谢。”苏晚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帆布包带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像刚拆开的薄荷糖包装袋。
林辰川抬手抽出那本厚重的蓝色封皮书籍，递过来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苏晚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书本“啪”地砸在怀里，惊得旁边打瞌睡的橘猫猛地竖起尾巴。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又在对视的瞬间笑起来。橘猫不满地甩甩尾巴，跳到林辰川脚边蹭了蹭裤腿。
“你也喜欢康德？”林辰川弯腰挠着猫下巴，指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苏晚注意到他左手手腕戴着黑色编织手绳，和自己右手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是选修课要读。”她抱着书往阅览区退，帆布包上的星星挂件叮当作响，“你呢？”
“哲学系的，逃不掉。”林辰川抱起橘猫，猫爪在他白衬衫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爪印，“我叫林辰川，大三。”
“苏晚，大一中文系。”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他抱着猫走向斜对角的座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薄荷味随着穿堂风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那天下午苏晚总忍不住走神，目光越过书架缝隙落在林辰川身上。他看书时习惯微微皱眉，翻页的动作很轻，偶尔会把笔夹在耳后，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当她第三次被抓包时，他忽然举起手里的便签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康德的星空和道德律，需要讲解吗？”
苏晚的脸颊腾地烧起来，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书，耳朵却捕捉着他起身的动静。脚步声停在桌旁，薄荷味忽然变得浓郁，她听见他轻笑：“别装了，我看见你书签是动漫联名款。”
此后图书馆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苏晚会在社科区第三排书架藏好林辰川爱喝的冰美式，林辰川则总能精准找到她忘记带的笔记本。橘猫成了他们的传讯员，有时叼着林辰川写满批注的哲学笔记，有时带回苏晚画的猫咪速写。
十月中旬的运动会，苏晚作为中文系拉拉队员，穿着亮黄色卫衣在跑道边蹦跳。她的帆布鞋被踩掉三次，发带也在呐喊时甩飞出去，最后只能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喘气。
“需要能量补给吗？”林辰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逆着光站着，手里举着两瓶冰镇橘子汽水。苏晚仰头看见他额角的汗珠滑进锁骨，运动服后背洇出深色水渍，薄荷味里混进了阳光晒过的青草香。
“你不是说讨厌集体活动？”苏晚拧开汽水瓶，气泡溅在手背上，凉丝丝的。
“看某人快把自己跳散架了。”林辰川在她身边坐下，指尖弹了弹她卫衣上歪歪扭扭的“加油”字样，“你们系那个四百米选手，差点顺拐三次。”
苏晚笑得呛到汽水，咳得眼泪直流。林辰川伸手想拍她后背，手伸到半空又收回去，改成递纸巾的动作。远处传来女子三千米的枪响，他们同时转头望去，看红色运动服像火苗似的在跑道上燃烧。
“下周文学社有诗歌朗诵会，”苏晚用脚尖碾着草叶，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你……”
“几点？”林辰川打断她，汽水在手里转着圈，“我正好没课。”
那天晚上苏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衣柜里所有衣服试了个遍。室友打趣说她像要去见家长，她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气——白裙子显得太刻意，牛仔裤又太随意，最后还是选了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浅蓝色连衣裙。
朗诵会结束时飘起小雨，林辰川撑开一把黑色大伞，把苏晚护在伞下。梧桐叶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偶尔有水滴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之间形成小小的彩虹。
“我送你回宿舍。”林辰川的单车停在屋檐下，车筐里放着本被雨淋湿边角的《海子诗集》。苏晚注意到车把上挂着的薄荷味挂坠，和自己书包上的是同一系列。
坐在后座的苏晚悄悄攥住他的衣角，闻到雨水混着薄荷的清新气息。单车碾过积水潭时溅起水花，她惊呼着抓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林辰川的骑行节奏忽然慢下来，在经过路灯时轻声问：“冷吗？”
“不冷。”苏晚把脸埋在他后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比任何诗歌都动人。雨滴敲打着伞面，像在为他们的秘密伴奏，梧桐叶在夜色里沙沙作响，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霜降那天，校园里的银杏树全都黄透了。苏晚在铺满金箔似的小路上拍照，忽然收到林辰川的消息：“来天台。”
教学顶楼的天台风很大，林辰川穿着焦糖色风衣，手里拿着速写本。苏晚走近才发现，本子上画满了各种角度的自己——图书馆里托腮发呆的侧脸，运动会上跳起来的剪影，朗诵会上低头翻页的瞬间。
“偷画我？”苏晚的手指拂过画纸，触到他留下的铅笔屑。
“光明正大地画。”林辰川合上本子，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银质书签上刻着康德的名言，背面是小小的银杏叶图案。苏晚刚想说谢谢，就被他拉到天台边缘。远处的操场传来欢呼声，近处的银杏叶旋转着飘落，林辰川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苏晚，我……”
“我知道。”苏晚踮起脚尖，把脸颊贴在他风衣上，闻到熟悉的薄荷味里掺进了银杏的甜香，“我也是。”
林辰川的手臂收紧，将她圈在怀里。苏晚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比远处的欢呼更响亮。风掀起他们的衣角，把银杏叶卷上天台，像无数金色的蝴蝶在跳舞。
他们开始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约会。在食堂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在自习室用同一副耳机听歌，在夜晚的操场分享一副耳机。林辰川会记得苏晚不吃香菜，苏晚总在他熬夜赶论文时送来热牛奶。橘猫成了他们的“电灯泡”，常常霸占两人中间的位置打盹。
平安夜那天飘起小雪，林辰川带着苏晚去后街的火锅店。玻璃窗上结着霜花，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番茄汤，林辰川把剥好的虾滑放进她碗里，忽然说：“下学期我要去交换一年。”
苏晚的筷子顿在半空，番茄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知道哲学系有个很棒的交换项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窗外的雪花越下越大，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上，像撒了把白糖。
“在英国，”林辰川的声音低下来，“剑桥。”
“很好啊。”苏晚夹起虾滑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眼泪却趁机掉下来，“我会给你寄火锅底料的。”
林辰川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带着番茄汤的酸甜味：“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康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晒干的薄荷叶子，“想我的时候就闻闻。”
跨年夜的钟声敲响时，他们在图书馆门口的雪地里拥吻。橘猫在旁边踩着梅花印，薄荷味混着雪的清冽，在苏晚的舌尖开出小小的花。林辰川的围巾裹住两人，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等春风吹绿了梧桐道，我就回来。”
林辰川离开那天，苏晚去了机场。他背着黑色双肩包，白衬衫外面套着灰色冲锋衣，脸上还带着熬夜整理资料的倦意。广播里催促登机的声音响起时，他忽然把苏晚拉进怀里。
“照顾好自己，还有橘猫。”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薄荷味里掺进了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每天都要想我。”
“知道了。”苏晚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逐渐加速，“记得看我给你写的邮件。”
安检口的队伍缓缓移动，林辰川回头看了七次。苏晚站在原地挥着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蹲在地上捂住脸。来往的行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而过，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心脏空洞的回响。
异地恋的日子在邮件和视频通话中展开。苏晚会在清晨六点爬起来和林辰川视频，看他那边夕阳下的剑河波光粼粼；林辰川则会在深夜的图书馆里，听着苏晚讲校园里的新鲜事，看她身后的橘猫打哈欠。
三月的某个雨天，苏晚在图书馆收到一个国际快递。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本剑桥的明信片，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和短句：“今天看到只很像橘猫的鸽子”“这里的薄荷糖没有学校超市的好吃”“想和你一起在康桥上散步”。
最底下压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是条银项链，吊坠是微型的书本形状，里面嵌着片干薄荷。苏晚摸着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他离开前说的话，眼泪啪嗒掉在明信片上，晕开了墨迹。
期中考试周忙得昏天暗地，苏晚连续三天泡在自习室。第四天清晨走出教学楼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辰川的视频请求。接通后她看见他站在剑桥的图书馆门口，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刚写完论文。”他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背景里传来教堂的钟声，“想看看你。”
苏晚的眼泪忽然涌上来，连日来的疲惫和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她蹲在樱花树下哭得不能自已，听着电话那头林辰川笨拙地安慰：“别哭啊，我给你学鸽子叫好不好？咕咕……”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直到手机发烫。挂电话前，林辰川忽然说：“抬头。”苏晚茫然地望向天空，粉白色的樱花瓣正纷纷扬扬落下，像场温柔的雪。
“我这边是日出，你那边是樱花，”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们共享同一片天空呢。”
六月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苏晚在图书馆整理旧书时，闻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回头，看见林辰川站在书架尽头，穿着白衬衫，手里抱着那只胖得走不动路的橘猫。
他黑了些，瘦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还是和从前一样。橘猫从他怀里跳下来，迈着圆滚滚的步子蹭到苏晚脚边，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你……”苏晚的声音发颤，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提前回来了。”林辰川走过来，弯腰帮她捡书，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和初见时一样的触感，“想给你个惊喜。”
苏晚扑进他怀里，闻到薄荷味里混进阳光和海风的气息。他的怀抱比记忆中更宽阔，心跳却还是那么沉稳有力。周围的读者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却只想把脸埋得更深，感受这失而复得的温暖。
“康桥呢？”她闷闷地问，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等你毕业一起去。”林辰川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这次换我当你的导游。”
夏日的蝉鸣骤然变得响亮，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身上织成金色的网。林辰川低头吻她的额头，苏晚看见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绳还在，和自己的那条在阳光下轻轻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像从前无数个傍晚那样。林辰川帮她把书放回原位，苏晚则收拾好散落的便签纸。橘猫懒洋洋地趴在林辰川的肩膀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脸颊。
走出图书馆时，晚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辰川牵起苏晚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苏晚忽然想起初见那天，他递过来的那本《西方哲学史》，想起梧桐道上的单车，想起雪地里的约定。
“去吃火锅？”林辰川晃了晃她的手，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
“好。”苏晚仰头看他，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我请你，庆祝你平安归来。”
他们并肩走在洒满月光的梧桐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远处传来社团活动的吉他声，近处的蝉鸣此起彼伏，像在为这场迟到的重逢伴奏。苏晚悄悄收紧手指，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明白有些等待，终究会被时光温柔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