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吧台后正在擦拭咖啡机的男人抬起头，午后阳光穿过他微卷的刘海，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老规矩？他的声音像研磨咖啡豆时簌簌落下的碎屑。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手指拂过意式咖啡机金属旋钮。那些修长的手指总让我想起钢琴的黑白键，当他转动磨豆机手柄时，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会微微凸起，如同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
这已经是我连续第三十七天来半音阶咖啡馆。自从上个月搬来这座滨海城市的艺术街区，我就被这家店的橱窗吸引——整面落地窗被设计成钢琴琴键的模样，每当暮色降临，LEd灯带就会流淌出肖邦的《夜曲》。
您的短笛拿铁。骨瓷杯底轻叩木桌的声音让我回神，杯口奶泡拉花是朵含苞的玫瑰。我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新的围裙，墨绿色亚麻布料衬得锁骨处的痣愈发明显。
我掏出调音锤放在桌角：能借用洗手间吗？这是音乐学院养成的习惯，随身携带工具能为独居女性增加安全感。他擦拭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锤柄上雕刻的鸢尾花纹。
通往洗手间的走廊挂着十二幅肖像画，从巴赫到坂本龙一，每个人物耳畔都悬浮着跳动的光谱。我在第三幅贝多芬画像前驻足，画框右下角有行小字：所有寂静都是未完成的和弦。
突然响起的琴声让我浑身战栗。是肖邦的《离别曲》，但每个音符都透着不协调的颤音。我循着声音推开储藏室的门，角落里立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琴盖大开如同受伤的蚌壳。
音板开裂，琴槌麂皮磨损严重。我的指尖抚过泛黄的琴键，中央c至少低了十五音分。身后传来咖啡豆洒落的声响，转头看见他僵立在门口，褐色围裙上沾着零星的咖啡粉。
接下来的两小时，储藏室弥漫着松节油和云杉木屑的气味。当我将最后一个销钉敲进音板裂缝时，汗水已经浸透衬衫后背。他递来的冰美式杯壁凝着水珠，指尖相触的瞬间，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旧疤。
程默。他突然开口，喉结在脖颈上滑动，我的名字。
那天傍晚的夕阳格外绵长，当我调试完最后一个八度音程时，整架钢琴突然发出清越的共鸣。程默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着按下中央c。完美的440赫兹震动空气的瞬间，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我泛红的脸颊。
之后三个月，我总在打烊后来帮他调琴。程默会给我留盏落地灯，暖黄光晕里漂浮着咖啡渣的醇香。我们渐渐形成某种默契：他研磨当天最后的咖啡豆，我调试钢琴的某个音区。直到立春那晚，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成五线谱，他忽然抓住我正在拧弦轴的手。
你睫毛上有木屑。他的呼吸扫过我耳际，另一只手却抚上我喉结的轮廓。我猛地后退撞翻调音工具，十二平均律音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嗡鸣。我慌乱地低下头，心跳如鼓。程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松开了手，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对不起……我……”他嗫嚅着，眼神有些躲闪。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没关系。”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作响。
程默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幕。“我一直想告诉你，自从你第一次走进这家咖啡馆，我就注意到你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我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我，缓缓朝我走来。“我知道这可能很唐突，但我不想再错过。”他停在我面前，轻轻握住我的手，这次我没有躲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我有些沉醉。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我们身上。程默慢慢靠近，在我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这一吻，仿佛开启了我们之间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