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晨光里，消毒水的味道被水仙淡香冲淡。
谭晓晓在输液器规律的滴答声中苏醒，第一眼就看见趴在床沿浅眠的陆霆骁——他头枕着手臂，军装搭在椅背，只穿橄榄绿绒衣，下巴上胡茬青青，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静静看他，目光转向窗边三张小床：两个蓝襁褓，一个粉襁褓。最小的女儿忽然动了动，发出小猫似的哼唧。谭晓晓心中一软，想抬手却觉得沉。
细微声响惊醒了陆霆骁。他猛然抬头，眼神清明：“醒了？哪儿不舒服？”嗓音沙哑。
“水……”
他立即用棉签蘸水润湿她的唇，又小心托起她的后颈，让她就着搪瓷缸抿了一小口。
“孩子们都查过了，很健康。”他握着她的手，“女儿四斤三两，哭声不小。两个儿子，大的五斤一，小的四斤八。”
“抱来我看看。”
陆霆骁屏住呼吸，像对待精密仪器般将粉色襁褓抱来。小姑娘睡脸通红，睫毛密密。他将孩子小心放在枕边。
谭晓晓侧过脸，用鼻尖轻触女儿脸颊。奶香与新生婴儿的气息涌来，她眼眶一热。
“像你。”陆霆骁低声道，指尖轻拂过女儿胎发，“特别是眉眼。”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两人转头，见周政委一身军大衣站在门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他一手拎鼓囊囊的帆布包，一手端着冒热气的饭盒。
“政委！”陆霆骁立即起身。
周政委先确认谭晓晓状况尚可，这才放心。转头看见三个襁褓，脸上绽开笑意。
“好好好！”他连声说着，把帆布包和饭盒放上床头柜。
“路上碰到爱兰，她非要我捎上这小米粥。”他打开饭盒，黄澄澄的粥还滚烫，点缀着几粒红枸杞。
谭晓晓心头一暖：“谢谢政委，谢谢爱兰嫂子。”
周政委坐下细看孩子，半晌轻声道：“晓晓，你立大功了。团里多少年没添三胞胎了，这是大喜！”
他掏出三个红布包放在孩子们枕边：“这是咱们东北的老规矩——长命锁的银片，等满百天再打成锁。”
红布掀开，露出刻着吉祥云纹的银片。谭晓晓知道这年头多不容易，喉头哽咽：“这太……”
“收着。”周政委不容置疑，“我是孩子干姥爷，该的。”
他又从包里取出个铁皮罐子：“这是秀英腌的糖蒜，说你现在嘴里没味，配粥吃。还有这些——”
抖开包袱，是几套细棉布的小衣裳，针脚密实，领口袖口还绣了简单的花样，“她熬了三晚上赶出来的。”
谭晓晓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陆霆骁默默递过手帕，自己的眼圈也有些红。
周政委等情绪平复些，才正色道：“名字想好了吗？这可是大事。”
陆霆骁看向谭晓晓。两人之前其实讨论过几次，但因不知道性别，只拟了几个备选。
谭晓晓虚弱却清晰地说：“想了一些……政委您给把把关。”
“老大是长子，”陆霆骁开口，“我们想，要稳重大气。‘陆怀岳’，怀抱山岳，望他如山可靠。”
周政委沉吟：“怀岳……好。山岳是根基。军人家的长子，该有这样的气魄。”
“老二是次子，”谭晓晓接话，声音轻而坚定，“盼他活得开阔。‘陆向晖’，面向阳光，向光而行。”
“向晖……”周政委念了两遍，眼中泛起复杂神色，“向着光辉……好啊。我们这代人从战争里过来，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让孩子们向着光明走么？”
病房静了一瞬，雪光映得满室澄明。
“那闺女呢？”周政委看向粉色襁褓，眼神柔和。
谭晓晓与陆霆骁对视一眼。
“女儿叫‘陆昭阳’，”她目光落在女儿小脸上，“昭是光明，阳是温暖。愿她一生明亮温暖，也能把这光亮带给身边人。”
谭晓晓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我自己……曾经历过很长一段在黑暗中摸索的日子。是灶台的火光、食物的热气，还有……”
她看向陆霆骁，“还有很多人给的温暖，把我拉了出来。所以我希望女儿从名字开始，就活在光里。”
周政委深深看着她，重重点头：“昭阳……好！这名字有气象，更有心气。咱们的下一代女儿家，就该堂堂正正走在阳光下！”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雪后初霁的天空：“怀岳，向晖，昭阳。这三个名字连起来看——胸怀山岳之稳，心向光辉之求，身负昭阳之暖。这不只是你们对孩子的期望……”
他转身，目光灼灼：“也是咱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三种品质：扎根的稳重，追光的勇气，还有温暖人心的力量。好啊，真好！”
陆霆骁扶谭晓晓坐起，在她背后垫好枕头。三个名字被这样解读，顿时有了更厚重的分量。
“那就这么定了。”陆霆骁一字一顿道，“陆怀岳，陆向晖，陆昭阳。”
粉襁褓里的小昭阳忽然睁开了眼。
新生儿的视线尚朦胧，那对漆黑的瞳仁在晨光中宛如浸水的黑葡萄，纯净透亮。
她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啊”的一声。
像是响应妹妹，两个蓝色襁褓里的哥哥也相继哼唧起来。
老大怀岳哭声沉稳有力，老二向晖的则更清亮些。此起彼伏的声响瞬间盈满了安静的病房。
三个大人顿时手忙脚乱。陆霆骁和周政委笨拙地哄着孩子，谭晓晓靠在床头，苍白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
窗外又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在阳光下闪着钻石似的光。病房里却暖意融融，小米粥的香气与新生命的奶味交融弥漫。
周政委终于将怀里的向晖哄安静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大名定了，小名呢？总得有个顺口的。”
谭晓晓望向三个孩子，柔声道：“老大叫山山，老二叫阳阳，闺女就叫暖暖吧。”
“山山，阳阳，暖暖。”陆霆骁念了一遍，嘴角扬起，“简单好记，暖和。”
周政委大笑：“成！就这么叫！等开春了，我带他们去山里认认真正的山，晒晒咱们北大荒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