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站在火车站附近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巷口,仰头望着眼前这栋略显陈旧的六层居民楼。
楼体外墙的水泥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黄的砖块。
窗户大多紧闭,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灯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这就是他名下唯一的房产,火车站旁的老房子。
他循着模糊的记忆一步步走上楼梯。
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时亮时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潮湿与旧木头的陈年气味。
这气味如此熟悉,仿佛瞬间将他拉回了童年。
那时父母尚未离异,父亲偶尔会带他来这里小住,母亲则会在厨房里忙碌,蒸腾的热气和饭菜的香气填满了整个屋子。
如今,物是人非。
他走到三楼站在302室门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与父亲的聊天记录再次确认了那串密码。
深吸一口气,他将这串数字输入电子锁。
随着一声轻微的嘀响,门锁应声弹开。
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影。
他没有开灯,只是凭着记忆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生怕惊扰了什么。
客厅不大,家具陈旧却整齐,显然有人近期住过。
他目光扫过沙发茶几电视柜,最终落在东侧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林舟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拍,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没有进去,只是默默转身走向西侧那间属于他的卧室。
卡其色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顿了顿,确认没有惊动东屋的人,才轻轻推开门。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老旧的衣柜,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
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显然是有人提前收拾过。
他走到床边,脱下鞋子轻轻躺了上去,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钻进被窝里。
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柔软而温暖。
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窗外偶尔传来火车驶过的轰鸣声,低沉而悠远,像一首催眠曲,将他迅速带入了黑甜的梦乡。
……
与此同时,城东另一处居民楼内,范江升刚把车停进小区,便快步走上楼。
他推开家门,客厅里亮着灯,林贵正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沧桑。
“回来了?”
林贵头也没抬,声音沙哑。
范江升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也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
烟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映照出两人沉默而凝重的脸。
“小五子,舟舟去火车站住了,你知道吧。”
范江升吐出一口烟,缓缓开口。
林贵闻言,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那我肯定知道啊。”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
“你想想,那套房锁都换了,他不跟我说,到了地方也得问我密码。”
范江升点点头,目光落在林贵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去看看他不?恁俩也一年多没见面了。”
林贵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烟,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却迟迟没有弹落。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到了那个从小沉默寡言,却倔强得像头小牛犊的儿子。
一年多没见了。
自从上次那通关于生活费的电话后,他们之间就再无联系。
他知道儿子怨他,怨他常年在外,怨他缺席了他整个成长过程,怨他在去年春节当众斥责他不孝。
可他又能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除了拼命打工赚钱,还能给儿子什么?
他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
他怕看到儿子眼中的疏离和冷漠,更怕自己笨拙的关心只会换来更深的隔阂。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这事没必要说。”
范江升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他知道林贵的脾气,也理解他内心的挣扎。
他转而换了个话题,语气更加凝重:
“五子,新房的事想得咋样了?”
提到新房,林贵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些。
他掐灭手中的烟坐直了身体,目光直视范江升:
“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你能拿出来多少?”
范江升叹了口气,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
烟雾在空气中盘旋,久久不散,如同他们此刻心中难以排解的愁绪。
给林舟再买一套新房这事,其实是家里亲戚们集体商议出来的结果。
作为亲孙子的林叔濠,竟然把自己的爷爷奶奶赶出了家门。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之前谁也没有想到。
虽然大姐一家迅速反应,安排两位老人租了一个离他们家不远的房子暂时安顿下来,但长期这样也不是个事。
大姐一家虽然第一时间把老人接去租了房子,就在自家楼下方便照应。
可大姐毕竟是女眷,在这个小城里若是老人只能靠女儿养老,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
“儿子不养,靠闺女”这话传出去,不仅林家脸上无光,更会让两位老人心里难受。
于是在一次紧急的家庭会议上,众亲戚们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给林舟买一套新房。
这个提议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一来,林舟常年在郑城读书生活,基本不回老家,新房对他而言更多是名义上的归属,不会影响他的实际生活;
二来,林舟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深厚,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心软的孩子,绝不会做出林叔濠那种事;
三来,虽然林舟很多时候和老家这边的人三观不合,甚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舟这孩子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
他或许倔强,或许沉默,或许不懂人情世故,但他绝不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新房买下来,名义上是给林舟的,实际上是给爷爷奶奶准备的。
让两位老人住进孙子名下的新房子,既保全了家族的体面,又能让老人安享晚年,一举两得。
“钱的事……”
范江升的声音将林贵深从思绪中拉回。
“我这边,最多能凑出来八万。”
林贵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感激。
他知道,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八万不是个小数目。
范江升能拿出这么多,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这边。”
林贵沉声道。
“工地老板答应预支我半年的工资,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大概能凑够首付。”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