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怕的余波如同冰水,沿着脊椎缓缓滑下,让林舟握着肉串的手指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
他强迫自己咬下第二口焦香的猪肉,试图用味蕾的满足来压制内心的慌乱。
然而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回溯,像倒带一样检视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不仅仅是那声差点酿成大祸的“谢谢”。
他猛地想起,之前自己走到摊位前点餐时,似乎也用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属于他本来的男声!
当时他完全沉浸在饥饿和选择食物的专注里,竟然将伪装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要六个猪肉串,三个羊肉串。”
“一杯酸梅汤,谢谢。”
这两句话,此刻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放,声音虽然因为疲惫和饥饿而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但那毫无疑问是男性的声线!
他的心脏再次揪紧,下意识的做贼般飞快扫视四周。
烧烤摊的老板正背对着他,动作麻利地给新的肉串刷油撒料,似乎完全没有留意。
旁边的几桌食客,有情侣在低声说笑,有刚下夜班的打工人在默默撸串,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游戏……
没有人向他投来诧异或探究的目光。
万幸……看来是真的没人注意。
或许,在这嘈杂喧闹的夜市环境里,他那不算特别浑厚甚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含糊的声音,混杂在鼎沸的人声中,并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
别人或许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声音偏中性或者有点低沉的“女孩”?
毕竟,他这身连衣裙和整体的清秀轮廓,才是第一眼的直观印象。
这个侥幸的发现,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忧虑。
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
总不能每次都指望环境嘈杂或者别人粗心大意吧?
一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或许,他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学习“伪音”了?
如果能自如地切换声线,像那些网络上的配音演员或者某些跨性别者一样能发出符合外表形象的柔软女声,那该能省去多少麻烦和风险?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每次开口都像在走钢丝一样提心吊胆。
他甚至在脑海里开始搜索相关的信息,思考着该从哪里入手,是找教程还是报个班……
然而这个刚刚萌生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生根,就被口中下一口鲜嫩多汁的烤肉粗暴地打断了。
饥饿的胃袋发出了更强烈的需求信号,大脑的优先级立刻被重新排列。
什么伪音,什么长远规划,在满足最原始的生理需求面前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算了,以后再说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然后他像是要印证这个决定,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眼前的食物中,将那个关于伪音的考量,连同咀嚼得香喷喷的烤肉串一起囫囵地咽了下去,暂时抛到了脑后。
林舟吃东西的速度向来不慢,尤其是在饥饿状态下。
几根扎实的肉串,在他专注的“攻势”下,很快便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签,横七竖八地躺在铁盘里。
冰镇的酸梅汤也下去了大半杯,有效地缓解了烤肉的油腻。
腹中的饥饿感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饱足感。
他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角,起身准备结账离开。
走到摊位前,他询问老板价格。
“姑娘,猪肉串一块一根,羊肉串两块一根,你点了六猪三羊,加上酸梅汤两块,一共……十四块。”
老板一边利落地收拾着旁边的桌子,一边头也不抬地报出价格。
这个价格让林舟愣了一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块钱一根的猪肉串?
两块钱一根的羊肉串?
这……这是什么神仙价格!
要知道,在学校附近或者别的烧烤店,同样分量的肉串,价格翻一倍都算是良心价了!
而这家摊位的肉串不仅个头实在,味道还出奇的好,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调料也香而不燥。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捡到宝的惊喜感付了钱。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脚步,因为这意外的性价比和尚未完全满足的馋虫,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嘴里的回味还在勾引着他,胃里似乎也还有点空间。
“老板。”
他再次开口,这次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带着点试探。
“再……再来十个猪肉串吧。”
“好嘞!稍等啊姑娘,马上就好!”
老板热情地应道,对于回头客显然很是欢迎。
林舟又重新坐回了那个角落的位置。
这一次,等待的心情与刚才截然不同,少了些许焦急多了几分悠闲和期待。
没过多久,老板便端着一个新的铁盘走了过来,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十根刚烤好的滋滋冒油的猪肉串,香气比刚才更加浓郁诱人。
“您的串儿,慢用。”
放下铁盘,老板并没有立刻回到烤架前继续忙碌,而是转身走向了旁边几个同样在休息的其他小吃摊老板。
他们似乎很熟络,互相招呼着搬来几个小马扎围坐在一起。
有人从保温箱里拿出几瓶冰啤酒,砰地一声撬开瓶盖,白色的泡沫瞬间涌出。
几个中年男人,就着这深夜的烟火气,端着啤酒瓶互相碰了碰,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
他们一边抓起桌上盘子里的瓜子磕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开始侃天侃地,声音洪亮,带着市井特有的直爽和粗粝。
林舟一边心满意足地享用着第二波烤肉,一边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抱着一种纯粹吃瓜群众的心态,偷听着不远处的“老板座谈会”。
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寻常百姓家的喜怒哀乐,生活的沉重与无奈。
一个卖炒面的老板唉声叹气,说家里老母亲突然住院了,手术费像座大山压下来,这几天出摊赚的这点钱简直是杯水车薪。
旁边卖臭豆腐的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灌了口啤酒,然后压低声音,带着一脸愤懑和难以启齿的表情诉说起自己更糟心的事。
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儿子,最近才发现可能不是自己亲生的,正准备去做亲子鉴定,家里天天鸡飞狗跳。
接着话题又转向了对大环境的吐槽,抱怨现在钱难赚,物价涨得厉害,但摆摊的价钱却不敢轻易涨,怕吓跑了熟客。
言语间充满了对生活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
听着这些真实而粗粝的烦恼,林舟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身份认同和人际关系的纠结尴尬,在这些沉重的生活现实面前似乎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就在他暗自感慨的时候,老板们的话题忽然一转,聊起了一个听起来颇为离奇的事情。
一个卖铁板烧的老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最近晚上这附近好像不太平,据说有人看到过一头“巨狼”出没!
“真的!我表舅他邻居晚上下班回来亲眼看到的!”
铁板烧老板信誓旦旦。
“说那玩意儿个头比人还大!眼睛在黑夜里冒绿光,吓死个人!”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表示不信:
“扯淡吧你!城里哪来的狼?还比人大?你看科幻片看多了吧!”
“就是!”
卖炒面的老板也附和。
“肯定是啥大型流浪狗,晚上看不清楚,以讹传讹。”
但铁板烧老板坚持自己的说法,甚至还补充了更多细节:
“有人说是从哪个秘密生化实验室跑出来的实验体!还有人说是什么妖怪现形了!反正传得邪乎着呢!”
几个老板就着啤酒,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个“都市怪谈”,各种离谱的猜测都冒了出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又带着点猎奇的兴奋。
坐在一旁的林舟,听着这些越来越荒诞的言论,不禁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巨狼?
比人还大?
生化实验室?
妖怪?
这么明显扯淡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啊。
这八成是哪个醉汉眼花,或者就是有人故意编造出来博眼球的。
他在心里给这个怪谈打上了无稽之谈的标签,继续专注地消灭着盘子里最后几根香喷喷的猪肉串,将老板们那些光怪陆离的闲聊,当成了今晚这顿美味宵夜的最佳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