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林舟脸上，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柔和。
他趴在宿舍床铺上，两条腿不自觉地轻轻晃动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然后又删除再重新输入。
【姐姐真好……嘿嘿……喜欢姐姐】
发送完这条消息，林舟猛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布料柔软的气息包裹着他发烫的脸颊。
他在枕头上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羞涩。
手机震动时，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几缕微卷的发丝黏在额前，他也顾不上拨开。
【那早点睡觉吧，乖啦】
特别关心的提示音专属于那个独一无二的联系人。
林舟反复读着这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微小而真实的弧度。
他能想象出屏幕那端的人是用怎样温柔的语气打出这句话的，就像夏夜微风，拂过他鲜为人知的孤独心田。
这种被关怀被惦记的感觉，对他而言珍贵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他把手机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一份不容惊扰的温暖。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份寂静让他可以安心沉浸在这份专属的甜蜜里，不需要任何伪装。
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全然放松的微笑，他很快陷入了沉睡，梦中或许依然是那个温柔可靠的姐姐。
……
“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撕碎了残留的梦境温存。
林舟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宿舍窗帘紧闭，光线昏暗，一时之间他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入枕头底下摸索，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让他瞬间愣住了。
“妈妈？”
上周刚通过一次简短到近乎冷漠的生活费转账电话，平时几乎毫无联系。
此刻清晨的这通意外来电，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妈妈？”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舟舟，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某种得体的距离感，但今天似乎多了一点点难以辨别的情绪。
知道一件事？
林舟的思维还有些混沌。
会有什么事是需要他知道的？
他的生活简单到近乎透明，除了宿舍教室还有食堂，就是那个无人知晓的网络世界。
他和母亲的生活圈层截然不同，交集甚少。
他仔细回想，大脑却一片空白。
想不通，不了解。
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了几秒。
出于一种礼节性的好奇，也可能是那丝不安促使着他，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什么事啊，妈妈？”
他和母亲实在算不上熟络。
妈妈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带有生物学意义的符号，而非充满情感羁绊的称谓。
三岁那年，父母的婚姻走到尽头。
法院将他判给了父亲，母亲则只身去了遥远的大城市。
从此，母亲的形象仅限于几张日益褪色的老旧照片和听筒里遥远而模糊的声音。
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打工，他是被爷爷奶奶用粗糙却温暖的手一天天拉扯大的。
十五岁初中毕业，他的人生轨迹被强行扭转。
母亲重新出现，将他接到了她早已安居乐业、繁华却陌生的大城市。
然而，母亲已经有了全新的家庭和全新的生活。
他像一个突兀的零件，被硬生生嵌入一台早已精密运行多年的机器，显得格格不入。
他能感受到母亲试图弥补的愧疚，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新家庭里尴尬的局外人身份。
所以，当母亲提出让他住校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既远离了那个始终无法融入，弥漫着无形排斥感的新家，也避免了他与母亲之间不知该如何相处的窘迫与尴尬。
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每月一次内容干瘪的生活费通话。
“你爷爷奶奶被你堂哥给赶出去了，你不知道吗？”
母亲的下一句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林舟，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赶出去？被堂哥？
这怎么可能？
在他来到这座城市后不久，老家那间承载了他整个童年记忆的老房子就传来了拆迁的消息。
之后几年，爷爷奶奶暂时搬去了四叔家里居住。
四叔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孝顺的儿子，小时候经常来看望爷爷奶奶，关系融洽。
而他那个堂哥，虽然从小就跟自己不对付，总是觊觎着爷爷奶奶将来可能留下的那点东西。
但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做出把亲爷爷亲奶奶赶出家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荒谬感第一时间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绝不是真的。
可是那丝潜伏的不安开始疯狂滋长。
堂哥的品性他多少是知道的。
贪婪，自私，被爷爷奶奶拒绝的次数多了，难保不会恼羞成怒……
如果四叔一时管不住，或者被蒙蔽了，以堂哥那股混劲，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
他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稳住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我知道了，妈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略微有些发紧。
他又和母亲机械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他过后根本回忆不起来。
通话一结束他立刻挂断了电话，仿佛手机烫手一般。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刚才那通电话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呆呆地坐在床沿，握着已经变暗的手机，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空荡的床铺上。
爷爷奶奶苍老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奶奶粗糙温暖的手掌，爷爷沉默却关切的注视，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了他们无私爱意的小院……
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是他冰冷现实中最温暖的回忆底色。
而现在他们可能正无家可归。
而他们最疼爱的孙子现在却远在千里之外，之前甚至毫不知情。
一种混合着震惊，愤怒，担忧和无力的复杂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这样呆坐下去。
他需要确认，他必须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需要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