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虽然这么忽悠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确实有点欺负人的嫌疑。
但刘备心中对猛将张辽念念不忘,他诸葛千自然得扮演好这个“恶人”的角色!
至于张辽会不会来。
又或者说,来了之后,还能不能回去。
那就得看他吕布,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那座徐州城了!
襄阳。
诸葛玄府。
时节已临近年关,空气中渐渐弥漫起节日的味道,诸葛瑾三兄弟,正在忙着准备过年的年货。
虽然如今的诸葛家已经家道中落,不复往日的荣光。
但好在叔父诸葛玄在荆州牧刘表麾下任职,有些俸禄。
大姐夫蒯祺,二姐夫庞山民,又都是荆襄一带豪门望族的子弟。
在亲友的帮衬之下,这个年倒也能准备得像模像样。
小院之中,寒风微拂,梅香暗传。
诸葛亮和诸葛均兄弟二人,各捧一卷书简,正在温故知新。
甘倩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精致糕点,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小院的石桌旁。
“亮公子,均公子,读书也不用这么辛苦,先过来吃些糕点,歇息一阵吧!”
诸葛均闻到那甜糯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拿。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却被诸葛亮严肃地打断了:“均弟,你怎么能如此不懂礼数?你应该先向甘姐问礼!”
诸葛均噘着嘴,有些不情愿:“甘姐姐又不是外人,问什么礼啊?反正以后都是要喊嫂嫂的。”
诸葛亮立刻轻声斥责道:“正因为以后要喊嫂嫂,所以现在就更应该问礼!”
虽然这种情景,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但每一次,甘倩还是会感到有些局促和不适应:“亮公子,均公子,我只是千公子的一个侍女,可万万不敢妄自尊大。”
诸葛亮却神色郑重地说道:“我们兄弟四人,父母早逝。两个姐姐来到襄阳之后,又都相继出嫁。”
“这些年,外面的事情都由大哥一人独力支撑,而家中的所有内务,全都由甘姐您一人操持。”
“甘姐您虽然名义上是大哥的侍女,但对于我和均弟来说,早已形同长辈,我们岂能不问礼数?”
“我知道这个礼节有些繁琐,但大哥将来若要娶妻,对方的家世定然非富即贵。我们若不能从现在起就明确规矩,将来岂不是要让甘姐您受了委屈?”
甘倩听到这番话,眼眶瞬间湿润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刚遇见诸葛亮和诸葛均的时候。
这两个小兄弟,一个才八岁,一个才五岁,还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大哥诸葛千虽然对弟弟们爱护有加,但毕竟要负责家中的生计,处理各种对外事务。
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甘倩在照顾着诸葛亮和诸葛均的饮食起居。
对于这两个弟弟,甘倩是真的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来看待!
在这个时代,侍女的地位是何其低下。
即便运气好,受到主人的宠幸,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地位卑下的妾室!
诸葛亮虽然年仅十五岁,但早已博览群书,深知世间礼仪法度。
他知道,大哥诸葛千是诸葛氏这一代的家主,无论大哥平日里多么信任和倚重甘倩。
诸葛氏家主的正妻之位,都绝不可能是甘倩!
一族之主,在婚姻大事上,始终是要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但诸葛亮又不忍心这位照顾了他们兄弟七年,恩情如同姐母一般的甘倩,将来会受到新妇的委屈。
所以他才会如此固执地,坚持要求自己和弟弟诸`葛均,一同向甘倩行问候之礼!
问礼结束。
诸葛均立刻恢复了少年活泼好动的性子,他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问道:“三哥,你说大哥今年过年,会回来吗?”
甘倩一听到这个问题,眸中也立刻闪烁起期待的光芒,望向了诸葛亮。
诸葛亮微微沉吟了片刻,分析道:“大哥虽然去了徐州辅佐刘备,但他早就说过,他不会长久地留在徐州。”
“上次我与那庞士元辩论天下大势的时候,二哥曾说,大哥帮助刘备击败了袁术的大将纪灵,我当时就断定,大哥这是准备要放弃小沛了!”
“但我始终猜测不到,大哥会为刘备,在什么地方,选择新的基业。”
“如果新的基业离襄阳近,那他或许会回来过年。”
“可要是离襄阳太远,那就很难说了!”
诸葛均含糊不清地吃着糕点,问道:“离咱们襄阳近的地方,有能当做基业的郡县吗?”
诸葛亮凝声道:“不仅有,而且还很多!比如宛城的张绣、豫章的刘繇、江东的孙策,还有汝南那块无主之地,北边的青州,西边的司隶和上庸,甚至还有更远的西川和汉中,这些地方,都可以作为开创基业的起点。”
“但正因为可以选择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我才难以准确地判断出,大哥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诸葛均歪着头,一脸好奇:“那三哥你认为,哪里才是最合适的立业之地呢?”
诸葛亮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江东!”
“那孙策虽然初定了江东,但民心尚未完全归附,他又狂妄自大,妄杀名士,这简直是自取祸患的行径;而且我听说,孙策此人每逢战事,必定身先士卒。”
“他若为一员武将,封狼居胥或许不在话下;但身为一方主公,如此行事,早晚必将死于刺客之手!”
“刘备若能趁机夺取江东,再以我们诸葛家与刘表叔父的关系,从中斡旋,便可助刘备与刘表结成联盟。”
“待到北方局势有变,刘表出兵攻打豫州,刘备挥师北上攻打徐州,两家齐心协力,匡扶汉室的大业,定能成功!”
诸葛均一听,顿时有些丧气:“要是刘备真的去了江东,那肯定要跟孙策打个没完没了,大哥今年肯定就回不来了。”
诸葛亮闻言笑道:“那倒也未必!大哥的想法,向来都是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夺取江东只是我的想法,说不准大哥会选择取代张绣,让刘备立足于南阳呢!”
“到那时,以南阳为基业,向西可以进军关中之地,先平定雍州和凉州,然后与益州的刘焉和荆州的刘表结成同盟,进可攻,退可守,同样是一块绝佳的立业之地。”
诸葛均顿时有些发懵,挠了挠头:“三哥,你这一会儿江东,一会儿雍凉的,听得我头都大了。”
“果然,我还是更适合在田里为你们种地纳粮!”
就在此时。
一直跟着叔父诸葛玄学习政务的大哥诸葛瑾,忽然从院门外疾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喜色:“亮弟,均弟,有大哥的消息了!”
“刘备派遣了使者孙乾和简雍,前来荆州拜会刘表叔父!”
“我从叔父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刘备,他打算借咱们南阳郡作为立足之地!”
一声惊呼,诸葛均手里的那块精致糕点,险些从指尖滑落,碎在地上。
“刘备……他真的要借南阳郡?”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三哥!你之前断言大哥会帮着刘备拿下宛城,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你一语中的了啊!”
旁边的诸葛瑾却是一头雾水,目光在两个弟弟之间游移,最后落在了诸葛亮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探寻。
诸葛亮此刻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双眼微眯,口中喃喃低语,声音细若蚊蝇:“借……南阳郡?大哥他,居然会同意让刘备用‘借’这种方式?”
“想要在南阳郡扎下根来,有必要走‘借’这条路吗?”
“这南阳郡一旦借了出去,将来若是赖着不还,终究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把柄,授人以柄啊。”
“大哥的棋盘上,究竟在谋划着怎样一盘惊天大棋?”
诸葛瑾听着弟弟的自言自语,插话道:“南阳郡毕竟是荆州的属地,刘备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向荆州之主刘表借取,这不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吗?”
“倘若不走这个流程,那就是师出无名,名不正,言不顺啊!”
诸...葛亮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二哥!你这个想法,未免太过拘泥于陈规旧俗了。”
“放眼当今天下,大汉的权威早已如同失控的野鹿,各路诸侯群起而逐之,又有几个英雄豪杰的官爵,是当今天子心甘情愿册封的?”
“就说那冀州牧袁绍,他是硬生生从韩馥手里夺下了整个冀州,之后才上表朝廷,请封了那个冀州牧的头衔。”
“还有徐州的吕布,同样是强行抢占了刘备的徐州,然后便自封为徐州牧。”
“至于盘踞在寿春的袁术,坊间早有传闻,说此人野心勃勃,已在暗中筹划着称帝的勾当。”
“江东的那个小霸王孙策,更是直接将扬州牧刘繇赶得抱头鼠窜,自己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整个江东!”
“就连如今身在许都的曹操,表面上看起来是迎奉天子,恭恭敬敬,可实际上,不过是让天子刚刚逃离了狼穴,又一头扎进了虎口!我只听见天下人都在议论曹操的威风,却何曾有人提及过天子的安危?”
“二哥,你看看这天下,早已是一盘彻底搅乱的棋局,想要在这乱世之中平定四方,就绝不能被那些所谓的规矩束手束脚。”
“如果还学那春秋时期的宋襄公,满口只谈仁义道德,那最终的结局,注定是重蹈覆辙,难逃败亡的命运。”
“以大哥那洞察世事的眼光,他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所以,我才在反复思量,大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诸葛瑾听得头疼,他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长叹:“亮弟啊,如果刘备不走‘借’的程序,直接强占了南阳郡,那不就等于公然与刘表为敌了吗?”
“如今大哥在刘备的麾下效力,而我们的叔父,却又在刘表的帐下任职。”
“再加上大姐夫和二姐夫,也都是荆州的文官。”
“倘若刘备真的和刘表起了刀兵之争,你让我们诸葛一家,在这夹缝之中,该如何自处?”
诸葛亮闻言,脸上忽然绽开一抹浅笑,如同春风拂过冰面:“二哥,你别急,我这终究也只是猜测罢了。”
“既然孙乾和简雍两位先生已经到了襄阳,不如我们准备一桌酒宴,请他们二人过来小酌几杯,也好趁机打探一下大哥最近的状况。”
诸葛瑾点了点头,觉得弟弟言之有理:“亮弟此言甚是,我这就先去州牧府那边候着,若是能碰巧遇到那两位先生,也方便当面邀请!”
与此同时,州牧府的另一侧。
刘表已派人将孙乾和简雍妥善安置在了驿馆,随后便召集了麾下的文武官员,商议是否要同意刘备借取南阳郡的请求。
对于这位同为汉室宗亲的刘备。
刘表心中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毕竟。
刘氏皇族的后裔虽然遍布天下,但能坐上一州之牧这个位置的,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如今,北方的刘虞和西蜀的刘焉,都已先后离世。
剩下的那些皇族宗亲里。
也就只有扬州的刘繇、益州的刘璋,以及那位曾占据徐州的刘备,能稍稍引起刘表的关注。
当初,刘备被吕布偷袭,丢了徐州基业的消息传到襄阳时,刘表还曾为此唏嘘感叹过一番。
现在,这位落魄的皇叔派了孙乾和简雍前来当说客,想借南阳郡暂栖。
刘表的内心深处,其实是相当赞同的。
相较于那个盘踞在宛城的张绣。
刘表显然更愿意信任同宗的刘备!
宛城,乃是荆州北面的门户,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
张绣虽然眼下暂时与刘表结成了同盟,名义上承认自己是刘表麾下的一员。
但谁都看得出来,张绣不过是势力弱小,暂时认怂罢了。
一旦曹操的大军南下征讨宛城,那张绣说不定转头就直接投降曹操了。
毕竟。
曹操如今挟天子以令不服,他能许诺给张绣的好处,肯定要比自己这个荆州牧能给的多得多!
可刘备就不一样了。
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明白,曹操现在在许都专擅朝政,其行径与当年的董卓、李傕、郭汜之流,又有何异?不过都是狐假虎威,借着天子的名义,来为自己征伐四方罢了。
这家伙在兖州的时候,就为了争夺徐州跟陶谦大打出手,甚至还纵兵屠城,手上沾满了徐州百姓的鲜血。
这样的人,会是忠臣?
如果这都算忠臣,那董卓岂不也成了忠臣?
毕竟。
董卓可是拥立当今天子的实际功臣。
他杀了少帝刘辩和何太后,也算是替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和董太后报了仇。
曹操都能是忠臣,那董卓凭什么不能?
曹操的篡权之举,对于他们这些汉室宗亲而言,自然就是天生的死敌。
而刘备,又向来与曹操有解不开的仇怨。
让刘备取代张绣去镇守南阳郡,就足以确保荆州的北部门户,不会轻易落入曹操的手中!
至少。
刘备绝对不会向曹操投降!
然而,刘表心中虽然是这么盘算的。
荆州的这帮文武官员,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壁垒分明。
以蒯越、蒯良和蔡瑁为首的荆州本土大族势力,坚决认为刘备是人中之龙,绝非池中之物,不可能长久地屈居于人下。
今天他借的是南阳郡,明天,他可能就要借整个荆州!
甚至于,有朝一日将刘表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张绣,不过是一介武夫,又没什么威望名声,让他守着宛城,完全不必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反噬荆州。
一时间,议事厅内争论不休。
刘表也陷入了难以决断的境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诸葛玄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蒯越的身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异度兄,我的那个侄儿景略,如今正在刘备麾下效力。让刘备借南阳立足,正是景略的谋划!”
蒯越闻言,浑身一震,眼中满是惊愕:“仲奕,你此话当真?景略他……他怎么会选择投效刘备?”
诸葛玄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也曾劝过景略,只是这孩子的脾性,异度兄您应该也有所耳闻。除非使君愿意直接许以高位,否则,他是绝不可能甘心为使君效力的!”
蒯越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我明白了。既然是景略在为刘备出谋划策,那这宛城,恐怕早就已经易主了!”
“孙乾和简雍这次出使荆州,根本就不是来商议的,而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如果使君爽快同意,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可若是使君不同意,反倒会平白生出许多嫌隙,今后恐怕就要从盟友变成敌人了!”
蒯越对诸葛千的才识记忆犹新,四年前那场舌战襄阳群儒的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
自己族中的后起之秀蒯祺,也正是因为那场辩战,对诸葛千的大妹妹心生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