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诸葛千,衣袂飘飘地立于最高处,手持羽扇,遥望着那座被洪水围困的孤城。
他的眼神平静如渊,仿佛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没错,他早就料到,郭嘉那个鬼才,一定会向曹操献上这条毒计。
可当真正亲眼目睹这片人间炼狱时,诸葛千心中那压抑的怒火,依旧不可避免地熊熊燃烧起来!
正常的攻城略地,纵然惨烈,城中百姓最多被征募为夫役,大部分人终究能够活下来。
胜利者入城后,通常也会张榜安民,以示仁德。
但水淹下邳这种全然不顾几十万生灵死活的计策,其狠毒程度,与曹操过往那些奉行杀戮、屠城恐吓的暴行,又有何异?
这种不择手段的黑暗兵法,触碰了诸葛千的底线,让他感到了彻骨的愤怒!
“颍川郭奉孝,我承认你的智谋冠绝一时;但是,我诸葛千,必杀你!”
诸葛千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此刻闪烁着的是森然凛冽的杀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微凉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收敛神色,转向身旁的张辽。
“文远,现在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常言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曹贼用洪水围城,以吕布那种孤高自负、目空一切的性格,仗着自己有赤兔马快,方天戟利,可以在水中来去自如,他根本不可能采取任何正确的应对之策。”
“我敢断言,此刻的下邳城内,军心必定已经土崩瓦解,而他麾下的那些部将,也极有可能心生叛意,随时准备献城投降!”
虽然吕布的亲生女儿和心腹大将就在身边。
但诸葛千对这位“岳父”的评价,没有丝毫客气!
吕玲绮嘴唇动了动,本能地想为父亲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被她苦涩地咽了回去,最终只是沉默不语,神色黯然。
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会不清楚!
张辽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与无奈,他抱拳躬身,声音凝重地问道:“诸葛军师,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诸葛千的目光锐利如鹰,投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曹操大营。
“算算时辰,汝南黄巾即将与黑山军会师许都的情报,此刻必定已经摆在了曹操的案头,决战就在这一两日之内!”
他顿了顿,羽扇指向一个方位。
“东门地势最高,没有被洪水波及,吕布麾下的部将若要反叛,必定会选择在东门接应曹军入城!”
“我们走!去东门外设下埋伏,静待时机,见机行事!”
……
而此时此刻。
曹营中军大帐之内,气氛紧张得仿佛要凝固。
被汝南黄巾那份惊天情报震得心神不宁的曹操,正与他的谋士团,紧急剖析着这份情报背后的虚实!
荀彧第一个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判断:“这必定是刘备的诡计!”
荀攸立刻点头附议:“刘备的那个军师诸葛千,智计百出,鬼神莫测。他肯定算准了,明公绝不会因为刘备仅仅在淯水北岸屯兵,就轻易放弃围攻下邳,退兵回许都。”
“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招,打着汝南黄巾渠帅何曼的旗号,将整个汝南郡的黄巾余孽都聚集起来,做出要兵临许都的架势。”
“但我认为,情报中所说的黑山黄巾会与他们会师,这多半是诸葛千故意编造的谎言。”
“他以汝南黄巾为实,以黑山黄巾为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最终目的,就是要让许都人心惶惶,逼迫主公您不得不班师回援!”
程昱摸着胡须,眼神阴沉地补充道:“那汝南的黄巾虽然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可要凭他们就想攻破我们经营多时的许都,却也绝非易事。”
“我猜,那诸葛千肯定还有后手!”
他眼中精光一闪。
“会不会是刘备,想借着汝南黄巾围困许都的机会,自己再以‘救驾勤王’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挥兵直指许都?”
“那些汝南黄巾,本来就是刘备在暗中操控的棋子,只要一见到刘备的大军赶到,定然会假装战败,四散而逃。”
“如此一来,刘备便立下了救驾的大功,天子和满朝百官,必定会感恩戴德,将他迎入许都。”
“有了这‘除贼救驾’的功劳当挡箭牌,曹仁将军根本拦不住他!”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整个许都,都不再是丞相您的了!”
曹操听得冷汗涔涔,大吃一惊:“若真如仲德所猜测的那样,那我这十万大军,岂不是要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
“不能再跟吕布这个匹夫在这里耗下去了,我必须立刻回师许都,绝不能让刘备的奸计得逞!”
就在曹操准备下令拔营撤军的千钧一发之际。
郭嘉那略带慵懒却又无比自信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伸手拦住了曹操。
“明公,万万不可!”
曹操一愣,回头看他:“奉孝,这汝南黄巾明显是刘备在背后搞鬼,怎么就不能回军了?”
郭嘉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鬼狐之光,他智珠在握,笃信无疑地说道:“明公,您只看到了这是刘备的计策,但我看到的,却是黄巾的人心!”
“不论刘备的计策布置得多么精妙,他终归需要一群黄巾的头目,来拥护何曼这个旗号,才能将人马聚集起来!”
“但是,明公你想想,那可是二十万黄巾啊!”
“我们的大军远征在外,许都的守备力量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那些黄巾渠帅头目们,难道就真的那么甘心,只当刘备平步青云、加官进爵的垫脚石?”
“权力,那可是世间最猛烈的毒药!”
“我不信,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手中这二十万兵马,乖乖地退回汝南,继续过那种朝不保夕、任人宰割的日子!”
“刘备这次,是玩火,他必将自食其果!”
“如今下邳城已是瓮中之鳖,城破只在旦夕之间。明公若是此刻回军,那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等我们解决了吕布,再挥师返回许都,一举击溃那些所谓的汝南黄巾。”
“到那时,明公您手握两次救驾的盖世奇功,朝堂之上,还有谁再敢对您说三道四!”
“文若,公达,仲德,你们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郭嘉环视众人,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原本惊慌的荀彧等人,纷纷冷静下来,连连点头。
荀彧面色凝重地拱手道:“明公,奉孝所言极是。如今我们水淹下邳,已经彻底失了城中民心。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攻克此城,张榜安民,救助灾民,那我们下次再来,恐怕下邳全城之民,都会誓死帮助吕布抵抗我们了!”
“还请明公速速决断!”
荀攸和程昱也同样出言,一致附议郭嘉的分析。
曹操紧锁的眉头却没有完全舒展:“话虽如此,可我们虽然淹了下邳,但吕布那厮依旧在城中负隅顽抗,短时间内,只怕很难攻下啊!”
郭嘉嘴角勾起一抹鬼魅的笑容,又献一策:“吕布骄横自大,刚愎自用,他肯定不懂得如何在这种危急时刻安抚军心民意。”
“我料定,此时的下邳城内,无论是军是民,必定都已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
“主公您大可以写下榜文,用弓箭大量射入下邳城中。”
“榜文上写明:凡是继续抗拒大军的,城破之日,满门诛戮!”
“若有能生擒吕布者,或献上其首级者,立刻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压之下,必有叛徒。下邳城内,必定会有人选择背叛吕布!”
“届时,我们只需里应外合,吕布便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曹操闻言,阴郁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转为大喜。
他当即采纳了郭嘉的计策,立刻命人书写了数十份榜文,绑在箭矢上,密密麻麻地射向了下邳城头和城内各处。
果然,如郭嘉所料。
就在当天深夜。
下邳东门,那厚重的城门在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吱呀”一声,缓缓大开。
一道身影骑着一匹神骏的火红大马,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城,那马正是吕布的赤兔马!马上之人,乃是吕布部将侯成!
与此同时。
就在东门外不远处的阴影里。
诸葛千手中的羽扇猛然一挥,口中发出一声清喝:“时机已到,入城!”
一瞬间!
奇袭特性骤然发动,他身后的五百名精锐骑兵,身形仿佛直接融入了浓稠的夜幕之中,悄无声息地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赶在魏续等人假意追赶、重新关上城门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入了下邳城内!
……
原来,在曹操的榜文射入下邳城之前。
吕布因为终日饮酒,身体日渐消瘦,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于是他脑子一热,突然下达了一道严苛的禁酒令,宣布军中但凡发现有饮酒者,立斩不赦。
而他的部将侯成,恰好在这时寻回了自己被盗的十五匹战马,心情大好,本想与手下诸将开怀畅饮一番以示庆贺,但又担心触怒吕布。
于是,侯成便想着将自己酿造的美酒,送一部分给吕布尝尝,也算是一种示好。
只能说,侯成这人实在是倒霉透顶。
吕布前脚刚下了禁酒令,他后脚就提着酒来送礼,这不等于当众扇吕布的耳光吗?
吕布当即勃然大怒,认定侯成是故意挑衅,下令要将他拖出去斩首。
幸亏有宋宪、魏续等将领拼死力劝,这才保住了侯成一条小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侯成还是被当众打了五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差点当场咽气。
本来下邳城就因为洪水围困而士气低靡,人心惶惶。
吕布这一顿毫无道理的毒打,就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彻底浇寒了这些追随他多年的部将们的心!
于是,心怀怨恨的侯成便私下里联络了宋宪和魏续,商议着要背叛吕布,献城求活路。
正在此时,一个巧合发生了。
魏续在巡城时,无意中捡到了一支绑着榜文的箭矢,正是曹操射入城中的劝降信。
虽然,魏续跟吕布沾亲带故,算得上是姻亲。
但魏续此人向来只顾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小人。他当即便与宋宪、侯成一拍即合,决定不再只是弃城逃跑,而是要干一票大的——生擒吕布,献给曹操!
侯成提议,要成大事,必先盗走吕布的命根子——赤兔马。
这便有了先前那一幕:侯成深夜盗马,直闯东门,而魏续和宋宪则负责打开城门放他离开,随后又假惺惺地带兵追赶,上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精彩戏码!
然而,魏续他们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正是他们这次看似天衣无缝的“开门”表演,恰好为潜伏在外的诸葛千,以及张辽、吕玲绮所率领的五百精骑,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千载难逢的入城机会!
……
下邳县衙内。
吕布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场针对他的致命危机,已经如黑云压城般笼罩下来。
此刻的吕布,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颓废迹象。
围城之初,他尚能听一听陈宫的谏言,可现在,他连陈宫的面都不想见了。
陈宫气得心灰意冷,只能无奈地独自率领着他那一派的兖州籍将士,驻守在南门,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间。
一名小卒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温侯,不好了,出大事了!”
“侯成将军……他,他把您的赤兔马给盗走了!”
“宋宪和魏续两位将军,正在后面追赶呢!”
吕布闻言一愣,随即那张因纵情酒色而略显浮肿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怒火:“侯成这狗贼!我饶了你的狗命,你竟然还敢偷我的赤兔马?可恶至极!”
对于吕布这种顶级战将而言。
赤兔马不仅仅是一匹坐骑,更是他战力的一部分,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伙伴。
有了赤兔马,他的武力值才能飙升到极致!
神驹配神兵,这才是绝世武将的标配!
如今赤兔马被盗,吕布感觉就像自己被人生生斩断了一条臂膀。
他怎能不怒?
但怒归怒,城门已开,侯成已逃,吕布此刻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他只能焦躁地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等待着宋宪和魏续的消息。
没过多久。
宋宪和魏续二人回来了,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请罪,手中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温侯!守卫东门的那个城门令,是侯成以前的旧部,他见侯成被我们追赶,竟然擅自开门放走了侯成!”
“那赤兔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们追赶不及,只能含怒斩杀了那名失职的城门令,将他的首级献给温侯!”
吕布看着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气得双目欲裂,青筋暴起。
“去查!给本侯去查这个城门令还有什么亲族眷属,一个不留,全都给我问斩!”
他咆哮着,唾沫横飞。
“还有所有侯成麾下的旧部,全都杀了!一个不留,统统都给我杀了!”
跪在地上的宋宪和魏续,在低垂的头颅下,嘴角不为人知地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个命令一下,下邳城中必定军心大乱,人人自危,诸将彻底心寒!
到那时,他们再想生擒吕布献给曹操,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就在此时。
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府,忽然在大堂内响起:
“什么狗屁城门令?分明是你们魏续和宋宪,狼狈为奸,亲自偷开城门,放走了侯成,然后又假惺惺地追赶演戏。”
“演完戏,你们又担心温侯会追究你们追赶不力的责任,便杀了无辜的城门令来顶罪!”
“如今,你们更是恶毒到想让那城门令一家老小、亲族故旧,全都因此而蒙难丧命!”
“不仅如此,你们二人心中盘算的,恐怕还想着如何生擒温侯,献给城外的曹贼吧?”
那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魏续,宋宪,你们二人,真是该死啊!”
魏续和宋宪闻言,如同被雷电劈中,瞬间大惊失色,魂飞魄散:“什么人?是谁在那里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吕布眸中的滔天怒火,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竟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猛地转向门口,眼神中先是错愕,随即涌上狂喜:“文远?玲绮?是你们?你们回来了?”
张辽?
魏续和宋宪二人连忙回头,当他们看到门口处,张辽那魁梧如山岳般的身影时,两张脸瞬间“刷”的一下,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张……张辽,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魏续的声音颤抖着,心中充满了惊惧与难以置信!
张辽发出一声冷哼,眼神如刀子般刮在二人身上:“就在你们俩打开城门,放走侯成,又假模假样地追赶他的时候!”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你们二位,否则我们想要进这下邳城,还真得费一番手脚呢!”
魏续和宋宪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淡如灰,眸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了浓浓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