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李化春刚送完券商的人，手机就震个不停。
不是客户的电话，是行业群里的消息在刷屏。他点开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证监会公告：即日起暂停熔断机制”。
黑色的标题在屏幕上格外刺眼，下面跟着密密麻麻的讨论，有人说 “早该取消了”，有人骂 “折腾两天害惨散户”，还有人担心 “没了熔断，跌得更凶”。
他攥着手机快步走进办公室，华哥正盯着电脑屏幕算大宗交易的成本，抬头看到他的脸色，手里的计算器 “啪” 地掉在桌上。
“化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化春把手机递过去，声音发紧：“证监会取消熔断了，刚发的公告。”
华哥的眼睛瞬间睁大，手指飞快滑动屏幕，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抬头：“取消了？那…… 那明天开盘会不会有反弹？咱们的仓位还有机会减吗？”
“不知道。” 李化春摇摇头，走到窗边。楼下的券商营业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人举着 “还我血汗钱” 的牌子，声音隔着玻璃都能隐约听到。
他掏出烟，点了三次才点着。烟雾里，他想起早上老周的话 ——“三天后还不能兑付，就走法律程序”。现在熔断取消了，可市场的恐慌已经像多米诺骨牌，第一块倒下去，后面的就再也挡不住了。
“张敏呢？让她赶紧统计客户的情绪，尤其是那些之前提过赎回的，看看有没有新动静。” 他猛吸一口烟，烟灰掉在裤子上，烫出一个小洞都没察觉。
华哥立刻去叫张敏，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叹气声。李化春盯着电脑上的公告，心里乱糟糟的 —— 取消熔断是好事，可为什么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傍晚六点，客户情绪统计出来了。张敏把表格放在他面前，手指都在抖：“有 30% 的客户说‘等明天开盘看看’，20% 的客户坚持‘必须赎回’，还有 50% 的客户没回复，电话也不接。”
“没回复的最麻烦。” 李化春揉了揉太阳穴，“他们要么是在等别人的动作，要么就是在准备集体维权。华哥，明天大宗交易的事再跟券商确认一遍，不管怎么样，先把 3.5% 的科技股卖掉，能回笼一点是一点。”
华哥点点头，收拾东西准备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化春，你说…… 明天会不会跌得更狠？”
李化春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他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想 —— 没了熔断的缓冲，恐慌盘会不会一股脑全砸出来？那些原本想抄底的资金，会不会也吓得不敢进场？
晚上回家，林薇已经做好了饭。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可李化春坐在桌前，连筷子都没动。
“怎么了？是不是公司的事又不顺利？” 林薇递过一杯温水，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取消熔断的事说了：“证监会今天发公告，暂停熔断了。可我怕…… 怕明天市场反而跌得更凶，到时候客户的赎回压力更大，咱们的现金根本不够。”
林薇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暖，稍微缓解了他心里的寒意。“别想太多了，先吃饭。不管怎么样，咱们一起面对，总会有办法的。”
那一晚，李化春几乎没睡。他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行业群里的讨论从 “期待反弹” 变成 “怕跌穿地板”，有人晒出自己的账户截图，亏损 30% 的不在少数。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来往公司赶。路上车很少，他把车开得飞快，窗外的树影飞快往后退，像极了失控的市场。
七点半，公司里已经挤满了人。风控部的老陈拿着连夜做的风险报告，脸色比纸还白：“根据历史数据，取消熔断后第一天，恐慌盘抛压会增加 40%。咱们手里的科技股，明天可能连大宗交易都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也得卖！” 李化春的声音有点沙哑，“跟券商说，折价再高一点也没关系，15% 也行，只要能成交。”
八点半，开盘前半小时。沪深 300 指数期货高开 0.8%，行业群里瞬间热闹起来，有人喊 “反弹来了”，有人说 “赶紧抄底”。
办公室里的人也松了口气，小王甚至露出了笑容：“化春哥，你看，高开了！说不定今天能稳住！”
李化春却没放松。他盯着期货盘面，高开的幅度在一点点缩小，从 0.8% 降到 0.5%，再降到 0.2%。九点十五分集合竞价开始时，高开已经变成了低开 0.3%。
“不好！” 华哥突然站起来，手指着屏幕，“恐慌盘开始砸了！科技股的卖单已经排到五位数了！”
李化春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券商的张总：“张总，大宗交易的事能不能提前？现在卖单太多，再等下去可能就成交不了了！”
“我也没办法啊！” 张总的声音很急躁，“现在想卖的机构太多，根本没人接盘。你们的 3.5% 仓位，现在只能排队，能不能成交全看运气。”
电话挂了，李化春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电脑主机的嗡嗡声，还有小王压抑的叹气声。
九点半，正式开盘。
沪深 300 指数低开 0.3% 后，稍微反弹了一下，涨到平开。行业群里又有人喊 “稳住了”，可还没等大家高兴两秒，指数突然往下跳，一分钟内跌了 1%，两分钟内跌了 2%。
“怎么回事？抛压这么大？” 张敏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手指一直在抖。
李化春盯着资金流向图，红色的卖单像潮水一样涌出来，绿色的买单却少得可怜。他突然明白，取消熔断不仅没缓解恐慌，反而让大家更怕了 —— 之前还有熔断兜底，现在没了缓冲，只能拼了命地卖。
“多杀多开始了。” 老陈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之前的多头扛不住亏损，开始止损；抄底的资金刚进场，就被新的抛盘砸懵，也跟着卖。这样下去，根本挡不住。”
同一时间，券商营业部里一片混乱。
老张靠在椅子上，手里的手机屏幕碎了都没察觉。他昨天还想着 “取消熔断能反弹”，今天一开盘就傻了眼 —— 他手里的科技股，开盘十分钟就跌了 5%，账户亏损直奔 40%。
“完了，彻底完了！” 他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点下 “卖出”，“不管了，就算割肉也要卖，再跌下去连本金都没了！”
坐在他旁边的小李，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昨天抄底加了仓，现在亏损已经超过 25%。他想卖，可卖单挂了半天，连一股都没成交。
“怎么卖不出去？怎么回事？” 他猛地一拍桌子，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刘大妈坐在角落里，手里的保温杯早就凉了。她的银行股虽然跌得没科技股狠，可也跌了 3%。她想等反弹，可看着屏幕上不断往下掉的指数，心里越来越慌。
“小李，要不…… 咱们也卖了吧？” 她小声问，声音里满是犹豫，“再跌下去，我的养老钱就没了。”
小李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心里只剩下后悔 —— 要是昨天没抄底，要是当初听李化春的话早点减仓，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十点半，沪深 300 指数跌 5%。
泽嘉公司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李化春看着电脑屏幕，大宗交易的委托还在排队，3.5% 的科技股，连 1% 都没卖出去。
“化春，老周打电话来了，说今天必须赎回，不然就带着客户来公司闹。” 张敏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电话都快握不住了。
李化春深吸一口气，接过电话。老周的声音像冰一样冷：“李化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下午五点前，我的 2000 万必须到账！不然咱们就鱼死网破！”
“周哥，现在市场这个样子，我真的没办法……”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恳求。
“没办法？那是你的事！” 老周的声音突然拔高，“我的钱要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电话挂了，李化春握着手机，指节发白。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券商营业部外，有人举着牌子，有人在喊口号，心里一片绝望。
“化春，券商那边发消息了，说咱们的大宗交易成交了 1%，回笼了 230 万现金。” 华哥跑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剩下的 2.5%，他们说尽量帮咱们找买家，但是不一定能成。”
“230 万……” 李化春苦笑了一声，“连老周赎回需求的十分之一都不够。张敏，你再跟坚持赎回的客户沟通，说咱们可以先兑付 20%，剩下的分期，看看他们能不能同意。”
张敏点点头，转身去打电话。办公室里，小王坐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他昨天刚跟家里说 “公司很好，不用担心”，现在却连自己的工作都快保不住了。
中午收盘时，沪深 300 指数跌 6.2%。
李化春和团队的人，坐在会议室里，连饭都没吃。桌上的外卖已经凉了，没人动筷子。大家都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不断往下掉的指数，心里只剩下无力。
“化春，有个好消息。” 下午一点，张敏突然跑进来，脸上带着一点笑容，“有几个客户同意分期兑付了，还有一个客户说，愿意再加 200 万进来，相信咱们能挺过去。”
李化春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暖。他以为所有人都会放弃，没想到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真的？太好了！你赶紧跟他们确认，把资金尽快划进来。”
可这份暖意没持续多久，下午一点半，开盘后的行情再次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沪深 300 指数开盘后，没有任何反弹，直接往下砸，短短十分钟就跌了 0.8%，跌幅达到 7%，跟之前的二级熔断线持平。
“完了，跌穿 7% 了！” 华哥的声音发颤，“券商说，现在根本没人接盘，咱们的科技股，就算折价 20%，也卖不出去！”
李化春盯着屏幕，突然觉得很疲惫。他想起 2012 年刚来深圳的时候，就算吃泡面，也觉得有希望。可现在，他看着账户里不断减少的资金，看着客户的质疑和指责，突然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化春，老周带着几个人来了，就在楼下，说要见你。” 前台的小姑娘打来电话，声音里满是恐慌。
李化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知道了，我下去见他们。”
走出办公室，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他一步步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他从业以来最难熬的时刻。
楼下大厅里，老周带着五六个客户，正跟保安僵持。看到李化春下来，老周立刻冲过来：“李化春，我的钱呢？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咱们就没完！”
“周哥，你先冷静一下。” 李化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现在市场这个样子，我真的没办法立刻兑付。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先把你的钱还上。”
“保证？你的保证值几个钱？” 一个客户突然喊道，“我投了 50 万，现在只剩下 30 万，你让我怎么冷静？”
“就是！我们要赎回！现在就赎回！”
“还我们血汗钱！”
客户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开始推搡李化春，有人甚至砸了大厅里的花盆。保安想拦，却被客户围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
李化春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突然觉得很无助。他想解释，想道歉，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薇打来的。
“化春，你还好吗？我看到新闻，说很多客户在券商营业部闹事，你那边没事吧？” 林薇的声音很着急，带着一丝哭腔。
“我没事。” 他强装镇定，“就是有点忙，晚点跟你说。”
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客户的指责声、花盆破碎的声音、保安的劝阻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想起林薇的话，想起那些还在相信他的客户，想起自己当初来深圳的初心。突然，他睁开眼睛，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大家先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着急，可闹事解决不了问题！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李化春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的钱还上！”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客户们看着他，眼神里有愤怒，有质疑，也有一丝期待。
李化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现在市场确实不好，可我已经在跟券商谈新的合作，也有客户愿意追加资金。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把大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老周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开口：“好，我再信你最后一次。但我只给你一周时间，一周后要是还不能兑付，咱们就法院见。”
其他客户也纷纷点头，虽然还是不满，但也没再闹事。李化春松了口气，送他们出大厅时，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没带来多少暖意。
回到办公室，华哥跑过来，脸上带着一点笑容：“化春，券商那边说，刚才有个机构愿意接咱们剩下的 2.5% 科技股，折价 18%，能回笼 580 万现金。”
“18% 就 18%！” 李化春立刻说，“赶紧成交，别再等了。”
看着华哥去对接券商，李化春走到窗边。楼下的客户已经散去，券商营业部外也安静了不少。他掏出手机，给林薇发了条微信：“我没事，你别担心。今天虽然难，但也有好消息，咱们会挺过去的。”
很快，林薇回复了：“我相信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看着消息，李化春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市场的暴跌还没结束，客户的赎回压力还在，法律风险也没解除。
但他不能退。只要还有人相信他，只要林薇还在支持他，他就必须撑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