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库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幽幽亮着。
替身提着灯笼，站在那几箱标记“特急”的货箱前。箱内装的是送往北境三镇的第二批净水滤芯，若这些被污染，一个月后北境将重现疫病。
袖中那柄透明匕首冷得刺骨。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箱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北境百姓领取净水时感激的脸，孩童捧着陶碗喝下清水后绽开的笑容，老妇人拉着唐笑笑的手说“掌柜的是活菩萨”……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像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
“我是唐笑笑。”她低声自语，像是说服自己，“我在拯救这个世界，用我的方式。”
匕首滑出袖口。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木箱的刹那——
“你的方式，就是让成千上万人去死吗？”
清冷的女声自背后响起。
替身猛地转身，灯笼险些脱手。
库房门口，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倚门而立。浅蓝衣裙，苍白面容，灵体边缘有细碎的、雪花状的裂痕在微光中闪烁——是唐笑笑的灵体。
“你……”替身瞳孔骤缩，“你怎么能离开望月岛？”
“用了点禁术。”灵体唐笑笑站直身体，虽虚弱但目光如炬，“怎么，没想到我会来？还是说，你以为我会乖乖等着灵体崩解，把一切都让给你这个冒牌货？”
替身握紧匕首，胸口黑色晶体剧烈发烫，沧溟的指令强行涌入脑海：“杀了她！现在！刺穿灵体核心！”
可她的手在抖。
“你看，”灵体唐笑笑缓步走近，脚步无声，“你连握刀都握不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唐笑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害人。你身体里那些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在本能地抗拒。”
“我不是冒牌货！”替身嘶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委屈，“我有她的记忆，有她的感情，我甚至比她更完美！我没有那些可笑的软弱和犹豫！”
“哦？”灵体唐笑笑挑眉，这个动作和她一模一样，“那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八，商会第一次分红那天晚上，我在码头仓库顶上和姬无夜说了什么？”
替身一滞。
记忆碎片里有中秋赏月的画面，有日常工作的片段，有商业知识……但腊月初八？具体说了什么？
“你说不出来。”灵体唐笑笑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因为那天根本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喝多了，抱怨猪肉涨价，抱怨账目难算，抱怨冬天海风刮得脸疼。姬无夜就坐在旁边听着，偶尔‘嗯’一声。”
她顿了顿：“那些琐碎的、无聊的、毫无意义的日常，才是真实的人生。沧溟给你的，不过是精心剪辑的‘高光时刻’。”
“你闭嘴！”替身举起匕首，刀尖对准灵体，“主人说你会蛊惑人心！”
“主人？”灵体唐笑笑嗤笑，“你看，你连称呼都暴露了。唐笑笑这辈子，只叫过两个人‘主人’——一个是小时候教她算账的账房先生，三天后就被她气得卷铺盖走人；另一个是养过的一只猫，后来跟隔壁鱼贩子家的母猫私奔了。”
替身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库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唐姐姐！”是凤青漓的声音，伴随着释心的低喝：“里面有动静！”
替身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灵体唐笑笑。灵体却对她摇了摇头，用口型说：“走。”
什么？
“从后窗走。”灵体唐笑笑指了指库房北侧的小窗，“现在出去，你会被当场抓住。沧溟的计划就全完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灵体唐笑笑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是在救那些滤芯。快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脚步声已到门外。
替身一咬牙，转身扑向后窗。翻窗的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灵体唐笑笑正伸手抚过那几箱滤芯，灵体的手指穿过木箱，内部泛起微弱的蓝光。
她在检查滤芯是否安全。
替身翻出窗外，隐入夜色。胸口的黑色晶体仍在发烫，沧溟的怒意如岩浆般涌来：“废物！为什么不杀了她！”
她没回答，只是拼命奔跑，直到躲进一条暗巷才瘫坐下来，大口喘气。
手掌摊开，那柄透明匕首还在。刀身上映出她慌乱的脸。
为什么……那个人要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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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内，门被猛地推开。
凤青漓、释心、姬无夜冲了进来，看见的却是灵体唐笑笑独自站在货箱旁，灵体比白天更加透明，裂痕已蔓延到脖颈。
“唐姐姐！”凤青漓冲过去，却不敢触碰——灵体此刻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我没事。”灵体唐笑笑勉强笑笑，“滤芯是安全的，她没来得及下手。”
“她？”姬无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替身来过？”
“刚走。”灵体唐笑笑看向后窗，“我放她走的。”
“为什么？！”凤青漓急道，“好不容易抓现行——”
“因为抓了她没用。”释心沉声打断，他走到窗边查看，“这具身体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就算抓住了，沧溟也可以宣称她是‘真身’，我们才是被‘灵体妖物’蛊惑。到时候，商会会分裂，百姓会恐慌，正中沧溟下怀。”
姬无夜点头：“我们需要确凿证据，证明她体内有沧溟的操控手段。否则，她就是‘唐笑笑’。”
灵体唐笑笑的身体晃了晃，姬无夜下意识想扶，手却穿过了她的手臂。
“你用了燃魂禁术。”释心转身，佛魔之力微动，感知到灵体内部狂暴燃烧的能量，“这样下去，你撑不过十二个时辰。”
“够用了。”灵体唐笑笑站直，“明天午时，我会在商会总店公开现身。到时候，真真假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太冒险了！”凤青漓反对，“你现在这样子——”
“这是唯一的路。”灵体唐笑笑打断她，“青漓，替身已经开始怀疑了。我能感觉到，她体内的记忆碎片在和沧溟的操控对抗。如果我们现在逼得太紧，她可能会彻底倒向沧溟。但如果我们给她一个机会……”
“她会反水？”姬无夜眯起眼。
“不知道。”灵体唐笑笑诚实地说，“但值得一试。毕竟，‘唐笑笑’最擅长的，不就是绝地翻盘吗？”
她说完，灵体开始消散成光点：“我得回望月岛了，禁术消耗太大。明天午时，总店见。”
最后一缕光消失前，她看了姬无夜一眼。
姬无夜听见了她最后的心声，那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喂，要是明天我输了，记得给我坟头多烧点纸钱。要真钱，假的我做鬼也要找你算账。”
他握紧拳头。
不会让你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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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据点。
沧溟看着水晶球里替身蜷缩在暗巷的画面，脸色阴沉。
“废物！懦弱！”他一掌拍碎石桌，“居然被几句花言巧语就动摇了！”
影卫跪在一旁：“主人，是否要启动强制控制？抹除她的自主意识，虽然会降低模仿精度，但至少能保证忠诚。”
沧溟沉默片刻，摇头：“不。强制控制的后遗症太大，姬无夜他们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她必须‘自然’地完成转变。”
他盯着水晶球里那张和唐笑笑一模一样的脸，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真是讽刺。”他低语，“我制造的最完美的作品，居然继承了原主最麻烦的特质——那该死的、多余的良心。”
“那现在怎么办？灵体唐笑笑明天要公开对峙，如果替身动摇——”
“她不会。”沧溟冷笑，“因为我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他手指轻点，一道灰白能量穿过海水，涌入替身体内的黑色晶体。
暗巷中，替身浑身一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不是碎片，是完整的、连贯的、鲜活的记忆：从幼时在家中被忽视，到第一次做生意被坑骗，到创立商会时的艰难，到遇见姬无夜时的心动，到每一次失败和每一次爬起……
这些记忆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泪流满面。
“现在你明白了。”沧溟的声音直接在脑海响起，温柔得可怕，“你不是替身，你就是唐笑笑。那个灵体，不过是你在重伤濒死时分裂出的执念，是你不肯放手的贪婪。她想要占据你的人生，取代你。”
替身——不，现在她坚信自己就是唐笑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明天，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很好。”沧溟微笑，“记住，你是唯一的唐笑笑。那些试图夺走你人生的人，都是敌人。”
“敌人……”她重复这个词，握紧匕首。
这一次，手不再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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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岛，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唐笑笑灵体蜷缩在海洋之泪碎片中，裂痕已蔓延到脸颊。每道裂痕里都渗出微弱的蓝光，像是灵体在缓慢燃烧。
沧澜祭司站在碎片外，脸色凝重。
“燃魂禁术的反噬开始了。”他沉声说，“你最多还能维持六个时辰的清醒。六个时辰后，灵体会彻底崩解成光尘，连轮回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够用了。”灵体唐笑笑闭着眼，“六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
“值得吗？”沧澜问，“为了那些人类，为了那个商会，连转世的机会都不要了？”
灵体唐笑笑沉默了很久。
“祭司，你知道我最喜欢海族的哪个传说吗？”她忽然问。
“哪个？”
“关于‘泡沫’的。”她睁开眼，眼中映着碎片里的蓝色微光，“传说每一朵浪花破碎时产生的泡沫，里面都封存着一个未完成的梦。泡沫存在的时间很短，但它存在过，在阳光下折射过七彩的光——这就够了。”
她笑了笑：“我就是那朵泡沫。但我的商会，我留下的净化阵，我教会那些学徒的手艺……这些会留下来。这就够了。”
沧澜无言。
天色渐亮，第一缕晨光照进洞穴。
灵体唐笑笑站起身，裂痕在晨光中如破碎的瓷器，但她挺直了背脊。
“该出发了。”
她走出洞穴，走向等候在外的海族护卫队。领队的是一位年长的鲸卫，曾受过她的恩惠。
“唐掌柜。”鲸卫低头行礼，“按您的吩咐，五十位海族勇士已就位，随时可以封锁临渊港所有水道，防止沧溟从海上撤离。”
“谢谢。”灵体唐笑笑点头，“但我需要你们做的不是拦截，是见证。”
“见证？”
“对。”她望向东方渐明的海平面，“见证今天发生在临渊港的一切。然后，把真相带回深海，告诉所有海族——如果有一天，陆地上又出现一个‘唐笑笑’，你们知道该怎么判断真假。”
鲸卫肃然：“明白。”
晨光中，灵体唐笑笑踏上海浪凝成的通路，走向临渊港。
她身后，五十位海族勇士潜入水中，如影随形。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临渊港商会总店二楼，替身——或者说，自认为是真身的“唐笑笑”——也推开了窗。
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靛蓝长裙，那是唐笑笑在重要场合才会穿的礼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桌上摊开一份名单，上面列着今天要“清理”的人：凤青漓、释心、鲁师傅……所有怀疑过她的人。
“午时……”她轻抚袖中匕首，“一切都该结束了。”
晨光洒进房间，照亮她胸口的黑色晶体。晶体深处，一丝灰白光芒悄然流转。
沧溟站在深海大殿，面前的水晶球同时映出两个画面：一边是踏浪而来的灵体，一边是对窗理妆的替身。
他端起一杯血红色的酒，轻声自语：
“舞台已搭好，演员已就位。现在，让我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酒杯倾斜，酒液倾泻而下，如血。
子夜已过，黎明到来。
而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