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再一次凝固。
所有人都听出了刘震东话里的矛头。
田国富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国富同志，”刘震东直接点了他的名，语气却依旧保持着探讨的温和，“你担任我们汉东的省纪委书记，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吧？”
田国富沉声答道：“一年零四个月。”
“一年零四个月。”刘震东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点了点头。
“时间不算短了。”
“可是，为什么在这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对于山水庄园这么一个近在咫尺的，巨大的腐败黑洞，我们省纪委，没有接到一份举报，没有发现一丝线索？”
“难道，是我们人民群众的监督意识不强吗？”
“还是说，举报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了？”
刘震东的质问，一句紧接着一句，虽然没有用一个脏字，却比直接的辱骂，更加诛心！
他这是在公开质疑省纪委的能力！甚至，是在暗示省纪委内部有问题！
田国富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没想到，刘震东这个即将退休的老好人，会突然对他发难，而且是如此的凌厉！
“刘省长，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田国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纪检工作，有其特殊性和复杂性。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查，而是敌人太狡猾，隐藏得太深。”
“而且，我上任以来，省纪委的工作重心，一直放在查处存量腐败，遏制增量腐败上，工作是有成效的……”
“有成效？”
刘震东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
“国富同志，我不想听这些官样文章！”
“我就问你，这三十四个人的名单，在你今天来开会之前，你认识几个？你们纪委的档案里，又有几个？”
“……”
田国富被问得哑口无言。
刘震东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
“一个都没有！”
他几乎是替田国富回答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的纪检系统，在某些方面，已经出现了失灵！甚至可以说是麻痹！”
“是下面市里的纪委，不敢查，还是我们省纪委，对下面的要求不够严格？”
“或者……”刘震东的声音，刻意顿了一下，那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我们纪委的队伍内部，是不是也存在害群之马？是不是有人在通风报信，充当保护伞？”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响！
这是最严重的指控！
田国富的脸，瞬间涨成了酱紫色！
他猛地抬起头，怒视着刘震东。
刘震东的话头却突然软和下来，“我没有想污蔑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
“这么大的案子，纪委毫无察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说完，他不再看田国富，而是转向了主位上的沙瑞金。
“沙书记，鉴于目前这种情况，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为了保证此次山水庄园专案调查的绝对公正、绝对权威，也为了打消外界不必要的猜测和疑虑。”
“我建议，我们省纪委，应该主动在此次专案的领导工作中，进行避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让纪委在反腐大案中避嫌？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在打田国富的脸了，这是要把他这个省纪委书记的权力，直接架空！
高育良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位老省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沙瑞金那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状若疯狂，却又逻辑清晰的刘震东，又看了看脸色铁青，几乎要爆发的田国富。
局面，瞬间变得棘手起来。
田国富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反击，今天就要被刘震东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刘省长的担心，很有道理。”
“不过……”
“不过，刘省长，您是不是也忘了。”
田国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嘲讽，“我们纪委的监督，是～内监督。但政府部门的工作，还有行政监察，还有审计监督。”
“山水庄园这么大的资金流水，这么离谱的消费，难道省政府的有关部门，也都是睁眼瞎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
田国富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刘震东本人！
你刘震东说我纪委失职，那你这个省长，管着全省的行政和经济，难道就没有半点责任？
会议室里的火药味，瞬间浓烈到了极点。
“好了！”
一声沉喝，来自主位上的沙瑞金。
争吵声戛然而止。
刘震东和田国富都重重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刻。
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沙书记，刘省长，田书记，各位……”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那张刚刚还涨成猪肝色的脸，此刻却带着一种深刻的自责和沉痛。
“我觉得，刘省长和田书记，说得都有道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有道理？这明明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容！
李达康的目光，环视全场，最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京州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烂到了根子里，我这个市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我之前只强调历史原因，是错误的，是思想觉悟不够！”
“我向省委，做深刻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