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
“特殊程序，不能凌驾于基本原则之上。”
高育良扶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沙瑞金的脸上。
“沙书记，丁义珍死亡的案子，侯亮平是第一负责人。无论最终结论如何，他都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现在调查流程尚未走完，我们就让他官复原职。这让省里兢兢业业、按规矩办事的其他干部怎么想？”
“是不是谁的背景硬，谁就可以无视规则？是不是只要打着反腐的旗号，就可以破坏我们～内最基本的程序正义？”
高育良不是在质问，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足以动摇沙瑞金执政根基的事实。
沙瑞金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育良同志，你的党性原则很强，这一点我一直很欣赏。”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敲打的意味。
“但是，我们看问题，不能这么死板。现在汉东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反腐工作推行不下去！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让我们的干部畏首畏尾，不敢亮剑！”
“侯亮平同志是什么？他就是一把从京城来的，最锋利的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他最大的支持，让他出鞘，而不是用所谓的程序，把他捆在原地！”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高育良。
“至于你说的影响，我相信，汉东的干部们，大部分都是明事理的。他们会理解省委的良苦用心。”
好一个良苦用心。
高育良心里冷笑。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骗骗下面的人还可以，想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沙书记，既然是省委的决定，那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次的任命，是上过常委会讨论了吗？”
高育良的问题，精准地切向了最脆弱的要害。
沙瑞金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高育良同志，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省委书记和省委副书记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彻底捅破。
高育良没有退缩，他迎着沙瑞金的目光，不卑不亢。
“我不敢质问书记。我只是作为省委副书记，作为政法委书记，在履行我的职责。”
“按照规定，这种重要的人事任命，必须经过常委会的集体讨论和表决。我作为常委之一，并没有收到相关的会议通知，也没有在任何会议上，听到过关于这个议题的讨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很好奇，这个所谓的‘省委的决定’，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是书记您在会前，征求了部分同志的意见？还是……您个人，直接做出的决定？”
这是赤裸裸的交锋！
高育良已经不满足于旁敲侧击，他选择了正面硬撼！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沙瑞金，你这个空降来的省委书记，别想把汉东当成你的一言堂！这里还有规矩，还有他高育良！
沙瑞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没想到，高育良会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
京城钟家的压力，汉东本土势力的抵抗，在这一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知道，在程序上，他输了。
他绕过了常委会，直接下达任命，这本身就是授人以柄的败笔。
既然道理上说不通，那就只能用权力来压！
“高书记！”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
“你是在教我怎么当这个省委书记吗？！”
“我是省委书记，是汉东省这个班子的班长！《～章》赋予了我临机决断的权力！在特殊时期，为了推动工作，我做出一些特殊的安排，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力！”
“侯亮平的任命，是我签的字！一切后果，我沙瑞金一力承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是在掀桌子了。
当权力无法用规则来包装时，它便会露出最蛮横的獠牙。
高育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有些气急败坏的省委书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沙书记愿意承担责任，这份担当，令人敬佩。”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您。程序正义，是我们～执政合法性的基石。今天可以为了反腐，绕过程序；那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为了发展经济，也绕过程序？长此以往，我们建立起来的制度，还有什么权威性可言？”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我个人，也不是为了跟书记您作对。我是为了维护这个制度，维护我们汉东来之不易的政治生态稳定。”
高育良的话，掷地有声。
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维护规则、顾全大局的制高点上，反衬出沙瑞金的专断和冒进。
沙瑞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这个高育良，比他想象中，要难缠百倍！
“你的提醒，我已经收到了。”
沙瑞金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下达了逐客令。
“这个决定，已经下发，不会再有任何更改。你作为省委副书记，现在要做的，不是质疑省委的决定，而是去执行它！”
“回去告诉你们政法系统的同志，全力配合好侯亮平局长接下来的工作。谁要是敢阳奉阴违，拖反腐工作的后腿，我不管他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高育良知道，今天的谈话，应该到此为止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让沙瑞金明白，他高育良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让沙瑞金知道，在汉东，任何不合规矩的举动，都会遭到最强有力的反弹。
这场交锋，他表面上输了，但里子上，他赢了。
“我明白了。”
高育良平静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办公桌后脸色铁青的沙瑞金。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这间气氛压抑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