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风月巷的雾气还未散尽。
昏黄路灯下,李炎背靠着诊所斑驳的外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仰头将两粒止痛药干咽下去,喉结滚动时像吞着碎玻璃。
右耳依旧嗡鸣不止,世界被撕开一道缺口,只剩左耳勉强捕捉到远处环卫车清扫街道的沙沙声。
寂静,从来不是好事。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那条消息仍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合成图像:dNA双螺旋结构图谱并列对比,左侧标注“prototype01”,右侧是他的档案编号。
匹配度:99.8%。
缺失的0.2%,精准对应高晴烟母系线粒体特征。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炎盯着那串数字,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他知道乌托邦在做基因实验,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她,早就在十年前就被写进了同一条染色体。
“他们不是想造替身……”他低声呢喃,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是要拼出一个‘完美容器’。”
雨前的风卷起巷口垃圾袋,哗啦作响。
李炎缓缓翻开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纸页边缘已泛黄卷曲,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十年来所有案件的关键词、符号与推演。
他在“寅戌相刑”四个字旁停下笔尖,墨迹晕开一瞬,写下新的推论:
【血脉融合 = 开启终章协议的钥匙】
字落之时,远处朱雀峰方向,一道闪电无声划破云层。
与此同时,百米之下,祖宅地窖深处。
第八盏油灯亮起。
不同于北斗七星星位布局,这盏灯的位置完全依照童年梦境中的画面摆放——钟楼影子倾斜的角度,青石板缝隙的走向,还有那道总在午夜浮现的女人背影所指向的方向。
当灯火交汇成某种非几何规律的光斑时,石壁忽然震颤起来。
尘埃簌簌落下,裂缝如蛛网蔓延,最终轰然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
台阶由暗灰色石材砌成,表面布满古老符文,每一步都散发着微弱荧光,像是踩在沉睡的记忆之上。
高晴烟握紧手中的母亲日记本,指尖微微发抖。
她知道这一下去,可能再无法回头。
但她必须走下去。
阶梯两侧浮现出细碎光点,如同星尘悬浮于空中。
每当她的脚步落下,那些光点便荡起涟漪般的影像——
五岁,手术室。
冰冷金属台,头顶无影灯刺眼。
戴着面具的人低声宣布:“第十三次融合失败,准备销毁。”
七岁,密闭房间。
墙上挂满照片,全是不同年龄的她,眼神空洞,动作机械。
“记忆重置程序启动。”机械音响起。
九岁,暴雨夜。
她蜷缩在墙角,听见父亲高明远对着电话说:“我已经签字同意终止实验,让他们放过我的女儿……”
画面戛然而止。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高晴烟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原来所谓家族荣耀、文学天赋、甚至她对犯罪心理的敏锐洞察,全都是植入的结果。
她是被“写”出来的人,一本活体小说,每一章命运都被预设。
可那个警服男人是谁?
为何在她最深的记忆里留下一句话:“别让他们把你变成书里的角色”?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需要现在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次,执笔者该换人了。
一步一步,她深入地下,空气越来越冷,呼吸化作白雾。
符文的光芒开始变幻颜色,从幽蓝转为暗红,仿佛某种沉睡之物正在苏醒。
而在城市另一端,工匠坊废弃地下室。
陈昊盘膝坐在一堆老旧电子设备中间,额头沁出细汗。
信号塔已架设完成,核心模块是从老刑警遗物中翻出来的上世纪军用无线电装置——这种模拟信号无法被现代系统追踪,却能穿透乌托邦布置在城市上空的监听网络。
他快速敲击键盘,输入一段脑波模拟数据流,随即加载一段由李炎亲口叙述、经语音合成处理的虚假记忆片段:
“我在c7井口杀了高晴烟。她求我别下手,可协议已经激活……我不得不这么做。”
语调疲惫、痛苦,带着崩溃边缘的真实感。
“上传完毕。”他轻声道,按下发射键。
全频段广播启动。
而一旦他们的反向追踪信号暴露频率节点,就是李炎反击的时机。
风渐急。
整座城市仿佛屏住了呼吸。
李炎站在巷口,望着远方山巅隐现的轮廓,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也很冷。
“你们以为我们在棋盘上行走?”他低声说着,将手机塞回口袋,“可你们忘了——”
“真正的棋手,从不在局中。”地窖阶梯尽头,是一间深埋于大地之下的圆形石室。
四壁无窗,唯有头顶一道天然裂隙垂下幽光,如同天眼凝视。
中央矗立着一块碑——与传说中地下湖第十六块石碑同源的材质,通体泛着青灰冷泽,表面布满细密纹路,像是血脉在岩石中搏动。
碑文以古篆镌刻,字迹如刀削斧凿:
【双生非偶,乃祭;执笔非人,乃器】
高晴烟站在碑前三步,呼吸微滞。
她能感觉到那石碑在“呼吸”,每一次脉动都与她的心跳同步。
指尖颤抖着抬起,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轻轻触上碑面。
刹那间,世界崩塌。
幻境降临——
火焰吞没了整座祖宅,烈焰翻腾如红莲绽放。
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冲出火场,发丝焦黑,脸上血泪交加。
她将孩子交给一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声音嘶哑却坚定:“用我的命换他的自由……条件是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
面具之下,那人低语回响:“血脉为引,记忆为锁,十年一轮回,终章自启。”
剧痛从指尖炸开——她的食指已被碑角划破,一滴血珠渗出,落在碑文“祭”字之上。
诡异的是,那血竟如活物般被迅速吸收,碑面浮现出短暂的荧绿色波纹,像是某种古老程序被激活。
她踉跄后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后背。
脑海中却突然涌入无数碎片信息:基因序列编号、实验日志代号“戌07”、还有那个反复出现的词——翡翠意识。
“我不是人……我是‘容器’?”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又清明,“可如果我只是个器皿,为什么我会痛?为什么会梦见他?”
她记起来了。
那些午夜惊醒的梦里,总有一个穿警服的身影站在雨中,朝她伸手。
他说:“别让他们把你写进结局。”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她不是故事的主角,而是执笔的工具。
而真正的“角色”,是那个本该死在火场中的男孩。
同一时刻,龙脊大道索道桥中央。
晨雾未散,江风凛冽。
李炎独自伫立于钢索边缘,脚下百米深渊奔流着墨色河水。
他缓缓摘下警徽,拂去尘埃,指尖摩挲着背面那道细微划痕——那是十年前陈警官亲手为他别上的第一枚徽章。
“老陈,如果你还能听见……”他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帮我护她一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浓雾深处,一道模糊身影悄然浮现。
轮廓依稀是位年长警察的模样,肩章残缺,右手缓缓抬起,敬礼。
没有言语,没有实体,只有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在空气中荡开一圈涟漪。
就在此时,耳畔突兀响起冰冷提示音:
【检测到异常共鸣源——来自朱雀峰方向】
李炎瞳孔骤缩。
“共振……?!”他猛地攥紧拳头,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系统数据库中一段被加密的记录:【原型体印记·被动响应机制】——当两个高度匹配的基因载体同时激发深层意识时,将触发跨维度信息通道。
而唯一能主动唤醒“翡翠意识”的方法,就是接触“始源之碑”。
“高晴烟……你疯了吗!”他咬牙低吼,转身狂奔,皮鞋踏在湿滑路面发出急促回响。
耳机刚接通,陈昊的声音便劈头盖脸砸来:“不好!他们启动了‘终章协议’前置程序!所有监控节点正在向钟楼汇聚,乌托邦的‘净化矩阵’已经开始充能!”
“她人在哪?”李炎喘息着问,穿过一条窄巷,身影没入都市迷宫。
“还在祖宅地窖!但信号断了三十七秒!等再连上时,我看到她在看一段影像回放——是你母亲抱着婴儿离开火场的画面!李炎,他们在唤醒‘双生记忆’,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不。”李炎冷笑,嘴角扬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这不是他们的计划得逞……是她开始夺回笔权了。”
他加速冲刺,心跳与脚步共振。
但他更清楚——她不会退。
因为她和他一样,早已厌倦了被人书写命运。
当他撞开祖宅腐朽的大门时,正看见高晴烟从地窖口跌出,额头撞上台阶边缘,鲜血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她脸色惨白如纸,却仍死死攥着一片玉佩残片,上面刻着半个“戌”字——与他笔记本上反复推演的“寅戌相刑”遥相呼应。
她抬头望他,目光穿透血污与迷雾。
那一瞬,李炎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刺穿。
“李炎……”她声音极轻,像风中残烛,“我们是不是早就死过了?”
不是疑问,而是顿悟。
她说出了那个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真相——他们从未真正“活过”。
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编排、被植入、被测试。
每一次选择,每一场相遇,都是剧本中的伏笔。
钟声忽然响起。
沉闷、悠远,仿佛来自地心。
咚——
远处钟楼顶端,第十六块石碑轰然炸裂,碎石四溅如星陨。
尘烟之中,第十七块石碑缓缓升起,通体漆黑如墨,碑文浮现血红色篆字:
【容器觉醒,献祭开始】
李炎僵立原地,耳边嗡鸣再起,右耳旧伤撕裂般剧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一把冲上前扶住高晴烟摇晃的身体。
“撑住!”他吼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虚弱地笑了笑,手指微微抽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
鲜血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他的袖口。
转身欲走,脚下却猛然一滞——地面符文亮起猩红光芒,一道隐形力场封锁出口。
陷阱,早就设好。
“想走?”通讯器里传来机械合成音,冰冷无情,“协议已激活,双生体必须完成融合,否则城市将在十二小时内陷入集体癔症风暴。”
李炎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女人,眼神逐渐变得锋利如刃。
他慢慢将她背起,动作轻柔却决绝。
然后,一手撑地,一手拔出战术匕首,在自己掌心狠狠划下一刀。
鲜血滴落,正好落在地窖入口的符文核心上。
“你们要献祭?”他低笑,笑声混着血腥味,“那就看看——究竟是谁,献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