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下,百草堂后院的灯火在窗纸上晕开一团橘黄。
苏清漪坐在石桌旁,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水已经凉透了。
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听觉变得很敏锐。
墙头野猫踩碎瓦片的脆响,隔壁巷子打更人拖着步子的摩擦声,还有一股极淡的、混杂着冰雪与龙涎香的气息,正穿过院门,向她靠近。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这京城里,能有这种气息的,只有夜玄凌。
“来了?”苏清漪没起身,只是把凉茶泼进旁边的花坛。
夜玄凌是一个人来的,连谢影都没带。
他走得很轻,随着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只木匣被推到了她手边。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苏清漪伸手。
指腹触到木料,能感到温润的触感。
这是老山檀,表面用金线走出了繁复的纹路,摸着有些扎手。
“咔哒”一声,铜扣弹开。
一股陈旧的纸张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焦糊味。
她探手进去,摸到了一卷边缘残破的书册。
封面上的刺绣凹凸不平,凭手感辨认,是“天工药藏”四个字。
就在指尖触碰到泛黄纸页的瞬间,脑海中那个机械音突然尖锐的鸣响起来。
【警告!检测到高匹配度母系基因源!】
【警告!核心权限锁正在解除……绑定确认。】
苏清漪脑子里嗡的一声。
母系基因?
这系统怎么了?
她是个魂穿的现代人,这身体是苏家商户女,哪里来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林嬷嬷,那个魂体,此刻剧烈波动起来。
一股寒意顺着苏清漪的手臂盘旋而上,那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悲鸣的缠绕。
黑暗的视界里,系统强行切入了一段抖动的、带着雪花点的黑白影像。
那是大雪纷飞的冬夜。
视角很低,像是一个跪在地上的人。
一个身披黑斗篷的女子,正颤抖着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塞进一只印着“百草堂”字样的旧药箱里。
那女子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她惨白的下巴,还有一双冻得通红、却死死抓着林嬷嬷衣袖的手。
“嬷嬷……我不行了。”
声音断断续续,却像锤子一样砸在苏清尸的心口,“若我身死,别让人知道她是公主……千万别……你就说她是苏家的种……她身上有我的药脉,那是祸根,也是希望……终有一日,她会醒的……”
画面戛然而止。
苏清漪猛地喘了一口气,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被捏碎,碎片扎进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疼。
“看见了?”夜玄凌一直盯着她的脸,观察着她的反应。
苏清漪没说话,她的手在发抖。
袖袋里那个装着印泥的铜盒,此刻正烫得像块烙铁。
那是之前用来给吴氏定罪的印泥,里面掺了吴婆子的骨灰。
她哆嗦着掏出印泥盒。
不用夜玄凌提醒,她也能感觉到,那盒底正隐隐发热,几个金丝般的小字透过铜壳,像是要烙进她的皮肉里。
【药妃绝笔】。
“当年,你母亲研制‘万灵解毒散’,本是活人无数的功德,却因触动了权贵手里垄断药材的暴利,被诬陷通敌叛国。”夜玄凌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荒凉,“先帝为了保你一命,对外宣称小公主夭折,实则暗中托孤给苏家。苏家那位老太爷,你名义上的祖父,是用全族的命在赌。”
苏清漪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之前以为的穿书算什么?
她以为自己是上帝视角的作者,看着笔下的炮灰女配苏清漪死去。
可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小说,而是她这具身体被封印的记忆投射。
她在现代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这具身体曾经经历过、或者预感到的一生。
“所以……”苏清漪喉咙发干,声音沙哑,“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对吗?”
她摊开手掌,掌心里那道看不见的系统界面依然在闪烁。
“所谓的神农系统,根本就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她的毕生药理,她的研究成果,甚至她的精神力,被某种我不理解的方式压缩,变成了这个所谓的系统,护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夜玄凌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的茧子粗糙却温暖,在这个荒谬的真相面前,成了唯一的实感。
“你写的不是故事,是血脉里流淌的冤屈。”夜玄凌低声道,“苏清漪,你只是回来了。”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谢影甚至顾不上通报,直接撞开了院门,满头大汗,手里攥着一封插着鸡毛的加急文书。
“王爷!出事了!”
谢影喘着粗气,眼神在夜玄凌和苏清漪之间游移了一下,咬牙道,“北境急奏!敌国大军压境,打的旗号是……是‘清君侧,迎药神’!”
苏清漪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他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说大靖新颁的《医律》是妖术,而主导这一切的苏大人您……”谢影吞了口唾沫,“说您是前朝余孽,拥有药神血脉,是大靖窃取了天道。他们煽动北境灾民暴乱,说是要迎回真正的药神,推翻暴政!”
好一招贼喊捉贼。
把医学改革打成妖术,再把改革者捧成前朝神明,既能动摇大靖的根基,又能名正言顺地入侵。
“这就是你要面对的。”夜玄凌松开手,站直了身子,眼底的红光再次隐现,这一次,是对着北方的,“怕吗?”
苏清漪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脑海中那个“系统”——也就是母亲的灵魂碎片在轻轻震颤。
那是愤怒,是不甘,是跨越了两代人的执念。
她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虽然腿还有些软,但脊背挺得笔直。
“谢影,”她开口,语气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只剩下一片肃杀,“去告诉北边那群蛮子。既然他们想要药神,那我就给他们一个。”
她一把抓起桌上那卷《天工药藏》,指尖用力到发白。
“不过,药神手里拿的不一定是救人的方子,也可能是……送他们下地狱的毒经。”
夜玄凌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转身向外走去,大氅在风中翻卷。
“备马。既然有人想看神迹,孤便陪你,去把这山河重新洗一遍。”
脚步声渐远,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苏清漪独自坐在石凳上,那卷残破的药典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纸页上还残留着夜玄凌掌心的余温,在这个寒夜里,这点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