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折子划出一道惨白的弧线,火星溅上了浸透油墨的账册。
“既然不想活,那就都别活!”
徐师爷那张脸扭曲着,声音尖利。
轰的一声,火舌瞬间卷上了房梁,浓烟滚滚而起,呛得人肺管子生疼。
“私贩禁药,这就是铁证!火一烧,就是死无对证!”徐师爷在火光后头叫嚣,“苏清漪,这回你本事再大,也得跟着这堆烂账一起下地狱!”
热浪扑面,燎焦了苏清漪额前的碎发。
对一个常年和本生灯打交道的药剂师来说,眼前这场火,还到不了失控的地步。
“死无对证?”苏清漪瞥了徐师爷一眼,像在看一个傻子,“徐师爷,你化学是大体育老师教的吧?”
她不退反进,猛的踹翻了身旁的红木架子。
架子上煎药的小铜炉里还燃着炭火,她抄起那本烧得最旺的总账,精准的扔进了那口最大的紫铜炼丹炉里。
“给我起!”
苏清漪一脚踹上炉盖,将那团火死死的闷在炉膛里。
【滴——环境温度突破临界值。碳化反应加速。】
【检测到特殊显影介质:金粉松烟墨。热敏图层激活。】
在只有苏清漪能看见的视野里,那口紫铜炉正急促的报警。
下一秒,一股淡金色的药雾从炉盖缝隙里喷涌而出。
那雾气并未散开,而是凝聚着向下压来,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烧焦羽毛混合着金属的奇特香气。
“咳咳咳——掌柜的!接住!”
一道瘦小的身影被烟熏得满脸乌黑,从火海里滚了出来。
是小满。他怀里死死护着半卷书,手背上全是燎泡,却咧着一口白牙冲苏清漪笑。
那是半卷没烧完的《百草通鉴》拓片。
苏清漪顾不上多说,指尖在那淡金色的药雾里一抹,随后快速在小满递来的拓片背面一划。
原本空白的拓片背面,被药雾熏过的地方,显现出无数条细密的荧光菌丝。
那些菌丝快速生长蔓延,最终勾勒出一幅蜿蜒的地形图,图中山脉起伏,尽头没入大海。
苏清漪猛的抬头,看向不远处沈掌柜那只还在发光的琉璃义眼。
光路重合。
拓片上的菌丝图,和沈掌柜眼里的星图,严丝合缝的扣在了一起!
“这不可能!”徐师爷双眼圆瞪,这不仅没毁掉证据,反而揭示了更深的秘密!
他怪叫一声,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喂了毒的匕首,朝小满扑去,“把它给我!”
“给我也没用,这题超纲了。”
苏清漪动都没动。
就在徐师爷的匕首离小满还有三寸的时候,黑暗中伸出一条长腿,看似随意的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
徐师爷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火堆里。
他怀里那个铜匣子摔裂开来,七八只干枯的蝉蜕尽数洒入火中。
噼里啪啦。
蝉蜕在烈火中爆裂,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影收回脚,拍了拍袍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冰冷的扫过地上的徐师爷,不带一丝情绪。
“咳……咳咳……”
角落里,沈掌柜突然动了。
他举起手里那把沉重的紫檀大算盘,那只完好的右眼里淌下一行血泪,左眼的琉璃珠却亮得吓人。
“苏姑娘,你看好了。”老人的声音嘶哑,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枯瘦的手指在算珠上飞快拨动,速度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噼啪、噼啪、噼啪!
每拨动一颗珠子,那看似实木的算珠竟然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缕极淡的紫色烟雾逸散出来。
“龙胆花?”苏清漪鼻翼微动,瞬间辨认出了这股味道,“这是……活体密钥?”
在前世的博物馆里,她见过这种技术。这算盘,分明就是一台利用药材粉末和特定震动频率来传递信号的生物计算机!
沈掌柜一边拨,一边嘶声念道,字字泣血:
“壬午年,药税三成入东宫,那是买命钱。”
“二成归暗阁,那是封口费。”
“剩下五成……呵呵,五成!”
他猛的停手,那张老脸在火光下扭曲着:“全锁在西山药窟!换了太子私军整整十年的军饷!”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百草堂的亏空和假账,原来是皇权为了豢养私兵,硬生生吸干了药堂的血肉!
徐师爷在火堆旁挣扎着想爬起来,嘶吼道:“闭嘴!老东西你疯了!泄露这个秘密,百草堂上下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沈掌柜的声音透着一股自嘲,“自从三十年前我这只眼睛瞎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条死狗了!”
“我守着这秘密三十年,装聋作哑,当这没有脊梁骨的看门狗,等的就是今天!”
老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苏清漪,眼神灼热:“等一个敢烧账、敢问天、敢把药当刀使的主子!”
一声脆响。
沈掌柜竟然双手发力,硬生生将那把传了三代的紫檀算盘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算盘框四分五裂,一百零八颗算珠滚落一地。
它们并没有乱滚,而是在那股龙胆花香气的牵引下,于满是烟尘的青砖上,拼凑出了两行大字:
【西山入口】
【子时潮退】
苏清漪弯下腰,指尖还没触碰到地面,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高纯度关联信物。】
她从那一地乱珠中,捡起了一枚还在冒着余烟的算珠。
轻轻吹去浮灰。
珠子的核心是一块黑玉,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狂草的“玄”字。
无论是材质、雕工,还是上面残留的微量元素,都和夜玄凌扔在她桌上的那半块玉珏同宗同源。
苏清漪紧紧攥住那枚算珠,掌心被硌得生疼。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谢影。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寒意,“当年暗夜阁护送那条船,是为了去确认,那船上的人,有没有把这西山药窟的证据沉干净,对吗?”
谢影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远处,更鼓声沉闷的敲响了三下。
咚——咚——咚——
三更天。
风向变了,原本带着焦糊味的空气里,突然夹杂进了一丝咸腥湿润的海风气息。
苏清漪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那个方向,正是西山。
隐隐约约的,能听见潮水拍打礁石的轰鸣声,沉重而规律。
“子时潮退。”苏清漪把那枚刻着“玄”字的算珠塞进袖口,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看来,今晚这觉是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