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还没点亮,一声巨响就盖过了海浪声。
玄甲快船蛮横的撞开码头,木板碎裂。刺耳的摩擦声还没停,一道黑影就落在了晃动的甲板上。
夜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苏清漪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个男人已经站在了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月光照在他手中残缺的玉珏上,折射出的光比海风更冷。
夜玄凌没看苏清漪的脸,那双杀气十足的眸子,死死锁住了她怀里的《百草通鉴》。
“你开了西山门?”
声音不高,却尖锐刺耳。
苏清漪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书,想怼回去,却发现那两道视线下移,停在了她的手上。
刚才在海蚀洞里又是放血又是砸硫磺,这会儿海风一吹,她的十根手指冻的又红又紫,指关节还裂开几道口子,渗着血珠。
夜玄凌咄咄逼人的气势,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丝停顿。
苏清漪没空揣摩这位摄政王的心思,她只想验证一个猜想。
她没理会夜玄凌的质问,直接把那本母本往船头的木案上一拍。
借着船头摇曳的灯火,她抓起毛笔,蘸了蘸碗底混合了她指尖血的茯苓汁,在桑皮纸的空白边缘,飞快勾勒出一株双生芝的轮廓。
线条粗糙,但神韵很准。
最后一笔落下,夜玄凌手中那块玉珏,毫无征兆的在他掌心震颤起来,发出嗡嗡低鸣。
没等摄政王反应过来,玉珏就脱手而出,当啷一声,严丝合缝的嵌进了《百草通鉴》的书脊凹槽里。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突兀。
没有风,那本厚重的古籍却自动翻开。
哗啦啦的翻书声响起,书页最终停在正中间。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那混合了血的墨迹泛起一层荧光,缓缓重组成两行小楷:
真嫡血脉未绝,药神可续。
站在阴影里的谢影突然往前一步,脸上有些焦急,压低声音:“王爷三日前咳血三次,蛊毒已侵心脉,再拖下去……”
“闭嘴。”
夜玄凌冷冷打断影卫的话。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攥紧,指节泛白,目光却依旧冰冷:“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若你解不了这毒,本王今夜便一把火烧了这母本,断了你苏氏千年的香火,省得你们拿着这东西去祸害苍生。”
苏清漪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求人的态度?
放现代急诊室,这种医闹家属早就被保安叉出去了。
但她也听出来了,这男人是在虚张声势。
他的呼吸频率比平时快了零点五秒,瞳孔微缩,这是典型的焦虑反应。
“解毒?行啊。”
苏清漪从袖口抽出手术刀,反手一转,刀光在指尖跳跃。
她没有割手腕,而是精准找到了自己手腕内侧三寸的内关穴。
刀尖刺入,一阵酸麻瞬间窜上整条手臂。
一滴近乎黑红色的血珠,从伤口处缓缓沁出。
这是“心头血”引流,中医理论里,内关通心包经,这里的血最是滚烫。
啪嗒。
血珠滴落在泛着荧光的书页上。
书页之上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没有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寒意。
火焰吞噬着那滴血,在半空中旋转压缩,最后所有光芒都缩成了一点。
一颗通体赤红,布满金色纹路的药丸,静静悬浮在书页上方。
阿砚像是早有预料,顾不上手上的燎泡,扑通跪在地上,双手高举,颤抖的接住了那颗落下的药丸。
那是他家世代口传的圣物。
“九转回阳引……”少年被烟熏坏的嗓子嘶哑的开口,眼中满是狂热,“祖训上说,此药需苏家真嫡女的心头血为引,方能成丹!”
真嫡女。
这三个字让他心头一震。夜玄凌死死盯着那颗药丸,瞳孔收缩。
这个名字,这个配方,甚至这成丹时诡异的幽蓝火焰……
分明和他母妃临终前,用指甲在衣襟上抠出来的血书遗训,一模一样!
岸上的风更大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码头的栈桥尽头。
他完好的右眼浑浊,可左眼的琉璃义眼,此刻却亮的有些吓人。
在他的视野里,那颗赤红色的药丸正在被层层解析。
那不是药草搓成的丸子。其内部结构精密,金石为骨,水银为络,更像是一个微缩的机关核心。
“那不是药……”沈掌柜喃喃自语,声音被海风吹散,“那是钥匙……开启皇陵地宫最后一道生门的钥匙。”
甲板上,苏清漪刚想擦掉手腕上的血,眼前突然一黑。
一件带着体温和沉香味道的外袍,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
夜玄凌粗暴的撕下自己的云锦外袍,像裹粽子一样,把苏清漪流血的手裹了个严实。
动作很重,甚至有点疼,但暖意却是实打实的。
“别误会,本王只是不想让这双能拿刀的手废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三日后,本王会对外宣称‘病危’,闭府谢客。”
“你带着苏家那个二小姐苏清澜,入宫献方。”
苏清漪一愣,带那个绿茶妹妹干什么?
没等她问,夜玄凌已经松开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若有人问起这《百草通鉴》的母本……”
“就说,已被今夜的潮水卷走,葬入深海。”
说完,他再没看她一眼,转身走向船舱。
玄色背影很快融入夜雾,只有一句轻的快被海浪盖过去的话飘了过来:
“别死在本王前头,你的命,现在是本王的了。”
玄甲快船起锚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码头和若有所思的苏清漪。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裹得乱七八糟的云锦,嘴角抽了抽,这男人的包扎技术,简直是对现代医学的侮辱。
不过……
让他带苏清澜入宫?
苏清漪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百草堂的方向。
在那层层叠叠的屋脊之后,偏院的一角,正透出彻夜未熄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