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大牢的审讯室,比牢房更加阴森可怖。
墙壁上挂着各种形状古怪、带着暗红色锈迹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霉味,令人作呕。几张狰狞的鬼脸面具悬挂在柱子上,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姜芷被按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正前方是一张长长的条案,后面端坐着三个人。中间是州府的通判钱有为,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左侧是面色冷峻的周奎,右侧则是一个穿着深色便服、面无表情的师爷模样的人。
“赵姜氏,”钱通判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带着回音,“你可知罪?”
姜芷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声音平稳:“民妇不知身犯何罪,请大人明示。”
“哼!”钱通判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大,却足够威慑,“罪妇还敢狡辩!你夫君赵重山,勾结山匪,劫掠军需,证据确凿!现已海捕发文!而从你家后院搜出的官银,便是铁证!你身为他的妻子,岂有不知之理?分明是知情不报,甚至可能是同谋!还不从实招来,赵重山逃往何处?赃物藏在何方?还有哪些同党?”
这套说辞,与在青石镇时如出一辙,只是审问的人级别更高,环境更显压迫。
姜芷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悲戚之色:“大人明鉴!民妇夫君确是接了兵部的官镖文书,堂堂正正出门走镖,此事镇北镖局众人皆可作证,如何就成了勾结山匪?至于那所谓的官银,民妇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分明是有人趁民妇夫君不在,栽赃陷害!民妇一介女流,夫君出门行镖,家中只有老仆幼子,若有歹人潜入后院埋藏些什么,民妇如何得知?还请大人详查,还我夫君清白,还民妇一个公道!”
她句句在理,将对方的指控一一驳斥,更是点出栽赃的可能性。
钱通判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这妇人如此伶牙俐齿,逻辑清晰。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便服师爷,那师爷微微摇了摇头。
钱通判会意,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看似推心置腹的诱导:“赵姜氏,本官也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或许真不知情。但赵重山所犯乃是不赦之罪,按律,家产抄没,亲族连坐。你年纪轻轻,又有幼子,难道真要为他陪葬吗?你若能提供线索,助官府擒获赵重山,追回赃物,本官或可向上峰陈情,对你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这是威逼之后的利诱,想要她出卖自己的丈夫。
姜芷抬起头,直视着钱通判,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大人,民妇相信自己的夫君是清白的!他绝不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定有冤情!民妇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若真有罪,民妇愿与他同罪!若他是被冤枉的,民妇便是散尽家财,拼却性命,也要为他讨回这个公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在阴森的审讯室里回荡。
那便服师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钱通判的脸色则沉了下来,显然没想到这妇人如此油盐不进。
“冥顽不灵!”钱通判失去了耐心,冷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官按律行事了!来人!将罪妇赵姜氏收押候审!其家产,即刻查抄充公!”
“大人!”姜芷猛地提高声音,“抄没家产,民妇无话可说。但民妇恳求大人,允许民妇变卖家中浮财,用以……打点上下,打探夫君消息!”
这话一出,不仅钱通判愣住了,连周奎和那师爷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变卖家财,打点上下?这妇人……是想用钱来疏通关系,救她丈夫?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且不说此案是上面紧盯的铁案,谁敢收钱?就算有人敢收,她那点家产,在州府这些大人物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钱通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道:“赵姜氏,你可知赵重山犯的是何等大罪?便是你有金山银山,也休想赎他出来!更何况,你那点家底……”
“民妇知道!”姜芷打断他,目光灼灼,“民妇自知家资微薄,杯水车薪。但哪怕只能换来一丝消息,确认夫君是生是死,民妇也心甘情愿!民妇在青石镇经营一间小食肆‘回味斋’,略有薄名,家中也有些积蓄。民妇愿将食肆、宅院、所有田产、金银细软,全部变卖折现!只求大人开恩,允许民妇以此微资,尽一份为人妻的心意!”
她说着,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大人成全!”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钱通判和那师爷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妇人……是傻,还是另有图谋?散尽家财,就为了一个几乎必死无疑的丈夫?这简直不合常理。但看她神情,又不似作伪。
那师爷沉吟片刻,对钱通判微微颔首。
钱通判清了清嗓子,语气莫测:“你既有此‘孝心’,本官倒也不好阻拦。只是,变卖家产需得官府核准,所得银钱,也需登记在册,由官府监管使用。你可想清楚了?”
由官府监管使用?说白了,就是这钱一旦拿出来,能不能用到打探消息上,用多少,怎么用,就全由他们说了算了。这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姜芷如何不知?但她要的就是这个“由头”,这个将家产“散出去”的合法途径!她再次磕头,声音带着决绝的哭腔:“民妇想清楚了!但凭大人处置!只求……只求能有一线希望……”
她的表演,将一个救夫心切、病急乱投医的妇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钱通判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既如此,本官准你所请。周捕头,此事由你负责督办,将赵家家产悉数清点变卖,所得银两,登记造册,存入府库,听候调用。”
“是!”周奎抱拳领命,看向姜芷的眼神更加复杂。这妇人,是真痴情,还是……有大智慧?
姜芷被重新押回牢房。
当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将她包裹时,她脸上那悲切绝望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散尽家财?
没错,她就是要散尽家财!
那些浮财,那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能用来迷惑敌人,争取时间,甚至……钓出幕后更大的鱼,那它们就发挥了最大的价值!
高俅那些人,处心积虑,不外乎是为了权、为了利。他们以为将她逼入绝境,就能让她束手就擒,就能彻底抹杀赵重山。
但他们错了。
她姜芷,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要用这“散尽家财”的决绝姿态,告诉所有人——她不信赵重山有罪,她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举动,看似愚蠢,却可能打动某些尚有良知或处于观望状态的人。这个举动,也会将更多的目光吸引到这件案子上来。水搅得越浑,才越有可能让真相浮出水面。
而且,只有通过官府“合法”地变卖家产,她才能将大部分明面上的财产转移出去,避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暗中侵吞。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会留下官府的文书和记录!这些文书,在未来,或许就是反击的武器!
至于救赵重山……她从未将希望寄托于用钱买命。她的希望,在于他还活着,在于找出真相,在于……等待一个时机。
深牢如海,困不住她救夫的决心。
散尽家财,不过是她在这场生死棋局中,落下的第一步棋。
(第2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