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战天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他将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父亲宁镇岳的性格,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紫涵。
“……他就是那样一个老顽固,认死理。在他眼里,宁凡那个逆子是天上的宝贝,谁都碰不得。当年我只是将他送去蛮荒,他就差点打死我,如今……如今我要……”
他说不下去了,脸上满是恐惧。
夏紫涵听完,却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眼中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闪过一缕精光。
“这就对了。”夏紫涵提起茶壶,滚烫的水注入杯中,茶叶翻滚,香气四溢,“他既然是为了宁凡回来的,那你告诉他,宁凡在哪不就行了?”
“我……”宁战天语塞,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夏紫涵的衣袖,急声道:“他要是知道我们的计划……他会杀了我的!紫涵,你得救我!”
“放手。”
夏紫涵的声音冷了下来。
宁战天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夏紫涵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宁叔叔,你怕什么?怕你爹打你?还是怕他坏了我们的好事?”
她顿了顿,将茶杯递到宁战天面前。
“一个十年前就被你亲手抛弃的儿子,如今成了气候,回来打你的脸,踹了赵姨,让你在整个北境面前颜面扫地。现在,就连你失踪了十年的亲爹,一回来也是为了那个孽子,对你喊打喊杀。”
她每说一句,宁战天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呼吸也粗重一分。
“而你呢?镇北将军?大夏的功臣?”夏紫涵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你只能躲在书房里,像条狗一样,对我摇尾乞怜。”
“你!”宁战天被戳中了痛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什么你?”夏紫涵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你是不是觉得,你爹回来了,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你是不是又想跪地求饶,去给你爹和你那个好儿子当牛做马,换取他们的原谅?”
“我没有!”宁战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了起来。
“没有?”夏紫涵逼视着他,“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出去,是准备磕头认错,还是准备告诉他,你不仅不想认回儿子,还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宁战天被问得哑口无言,胸膛剧烈起伏。
恨意、恐惧、屈辱,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最终,那股对宁凡和宁镇岳的滔天恨意,压倒了一切。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那个逆子!
凭什么我这个儿子,还不如一个失踪十年的孙子!
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疯狂,夏紫涵知道,火候到了。
她放缓了语气,重新坐下,悠悠道:“宁叔叔,你爹回来,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宁战天喘着粗气,看向她。
“他想找孙子,可他知道孙子在哪吗?他不知道。但你知道。”夏紫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出去后,姿态放低,主动认错。他问起宁凡,你就告诉他,宁凡在北境大会后,跟着平北王府的人去了大夏皇都。”
“你再告诉他,你追悔莫及,也正准备启程去皇都,求那个逆子回家。你猜,他会怎么做?”
宁战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他会跟我一起去!”
“没错。”夏紫涵的眼神变得幽深,“这样一来,不就正好拖住了他?我们带着他一起上路,名正言顺,谁会怀疑我们是去害人的?”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黑色的“控心符”,在指尖把玩。
“飞舟从北境到皇都,路途遥远。在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老将军‘清净’几天。等他再出来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届时,宁凡勾结蛮族,意图颠覆大夏的罪名已经坐实,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国贼。就算你爹再怎么暴怒,他能做什么?去皇都大殿上翻案吗?他一个失踪十年的老将,谁会信他?”
“到时候,你再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这个‘恶毒的女人’身上。他总不能为了一个已经毁了的孙子,真的杀了你这个唯一的亲儿子吧?最多,也就是再打你一顿。”
一番话,如同一剂最猛的毒药,将宁战天心中最后一点恐惧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感。
“高……实在是高!”他看着夏紫涵,眼神里满是狂热的钦佩。
“去吧。”夏紫涵挥了挥手,“演得像一点,让他相信,你是真的后悔了。”
她转身对外面的亲卫低声吩咐:“去,让吴老去抓住那个蛮子!快点!”
“是!”
宁战天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再抬起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悔恨交加的表情。
他推开书房的门,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道怒火的源头走去。
宁凡……宁镇岳……
你们这对该死的爷孙,都给我等着!
等到了中州皇都,就是你们的死期!
……
前院之中,宁镇岳就那么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
终于,宁战天那“沉重”的身影,出现在了主厅的台阶上。
当他看到院中那道苍老却依旧笔直的背影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抽。
他咬着牙,快步走下台阶,来到宁镇岳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不孝子宁战天,叩见父亲!”
他将额头死死抵在地面,声音嘶哑,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悔恨”。
“父亲……您……您终于回来了……”
宁镇岳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着,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宁战天就这么跪在地上,有些发抖。
父亲的沉默,比任何表现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终于,就在宁战天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身影遮蔽了他头顶的阳光。
宁镇岳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儿子。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
他那沙哑而粗粝的声音,缓缓响起。
“抬起头来。”
宁战天身体一颤,不敢违抗,慢慢地抬起了头。
宁镇岳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悲痛”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没有问这十年家宅是否安宁,也没有问他这个儿子过得如何。
他只是开门见山,问出了自己唯一关心的问题。
“老子问你。”
“我在蛮荒边缘,听人说,北境大会的魁首,叫做宁凡。”
“那个宁凡,是不是我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