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45窟前，子夜。
月光如霜，铺洒在千年崖壁上。临时搭建的仪式平台古朴而庄重，四周矗立着七根刻满星图的石柱——那是第七区按照伊戈尔提供的“星尘之泪”使用仪轨要求布置的。石柱中央，林晚意身着素白唐制礼服，坐在一张轮椅中，膝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整个人在月光下苍白得像个纸偶。
她的表演已入化境。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眼神涣散地落在虚空中某个点，偶尔睫毛颤动，像是费力想聚焦却无法做到。手背露在毯子外，那些星痕已经蔓延到手肘，银色的光点不再流动，而是像凝固的冰晶，死寂地嵌在皮肤下。
五十米外，观礼区。
伊戈尔站在最前排，一身隆重的复古礼服，胸前那枚星月家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身旁站着林薇薇，她今天穿了身低调的深蓝色长裙，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目光死死盯着平台中央的林晚意，眼中交织着亢奋与恐惧。
更远处，伪装成游客和工作人员的“烛龙”成员散布在阴影中。陆珩站在第45窟入口的阴影里，通过隐藏在衣领的微型摄像头，将整个场景实时传输回地下指挥中心。
“所有能量监测设备运转正常。”玄龟教授的声音在陆珩耳中响起，“‘星尘之泪’已经放置在仪式台中央的玉盘上，能量特征与之前分析一致。但我们在玉盘底座下加装了‘能量分流器’，一旦‘星尘之泪’启动，百分之四十的能量会被悄悄导入备用储存罐——既能让它产生‘生效’的假象，又能避免林晚意同志承受全部冲击。”
“林薇薇身上呢？”陆珩低声问。
“‘月华锁’已经全部佩戴——发簪、耳坠、项链、手镯、脚链。我们的仿制品替换了其中三件，但保留了核心的诱导模块。她自己的情绪波动正在被‘月华锁’放大，现在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状态。”
陆珩的目光扫过林薇薇。确实，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笑容，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那不是一个即将达成阴谋的冷静执行者，更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信徒。
“仪式开始。”伊戈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沉稳而富有磁性，“请林晚意女士，将双手置于‘星尘之泪’上方。”
两名身着素衣的女性助手——实为“烛龙”医疗组成员——推着轮椅，将林晚意送到玉盘前。她们扶起她无力垂落的手臂，将双手悬停在深蓝色晶体上方三寸处。
“现在，请静心感受星辰的呼唤。”伊戈尔开始吟诵一段古老的语言，音节古怪而悠长，像某种失传的祷文。
玉盘中的“星尘之泪”缓缓亮起。不是刺目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光晕。光晕扩散，将林晚意的双手包裹其中。
在她的感知中，一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正试图通过双手的皮肤渗入体内。那确实是纯净的稳定能量，但核心处隐藏着一根极其纤细的“刺”——正是之前分析出的意识锚点。
她按照计划，没有抵抗，反而微微放松了“内锚”的防御。星痕中的能量开始与“星尘之泪”产生共鸣，银色的光点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在外人看来，这是“星尘之泪”生效的标志——林晚意的晶化症状正在被逆转！
林薇薇的呼吸骤然急促。她死死盯着林晚意手背上那些重新流动的星痕，眼中爆发出扭曲的狂喜。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林晚意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骤然睁大，瞳孔深处倒映出不属于此地的景象——那是地下的黑暗，是翻涌的暗金色锁链，是巨大心脏的搏动！
“呃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不受控制地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
“姐姐！”林薇薇下意识想冲上去，却被伊戈尔一把按住。
“仪式中途不能打断！”伊戈尔厉声道，但他自己的脸色也变了——这不是计划中的环节！
地下指挥中心，警报炸响！
“监测到高强度意识冲击！”玄龟教授急声汇报，“来源不是‘星尘之泪’！是……是大黑天！它通过林晚意与‘星尘之泪’建立的连接，反向侵入了她的意识！”
陆珩的心脏几乎停跳：“切断连接！立刻！”
“不行！强行切断可能导致她意识损伤！”玄龟教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但我们在她意识中预设的‘防火墙’正在启动！定星盘的七星碎片能量开始介入！”
平台上，林晚意的身体剧烈颤抖。她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乱，嘴里开始吐出破碎的、不属于她的声音：
“……钥匙……终于……抓到你了……”
那是大黑天的声音，通过她的喉咙发出，重叠着她自己的声线，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滚出去……”林晚意艰难地抗争，额角青筋暴起。
伊戈尔终于意识到事情失控了。他猛地转身，对隐藏的夜皇成员发出指令：“计划有变！立刻带林薇薇撤离！”
但林薇薇没动。
她站在原地看着，看着林晚意在意识层面与大黑天搏斗，看着那些银色的星痕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看着这个永远从容、永远耀眼的姐姐，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痛苦、如此脆弱的模样。
一种极致的快感，混合着更深层的恐惧，在她心底爆炸。
“原来……你也会痛……”她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笑容，“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
“林薇薇！走！”伊戈尔怒吼。
就在这时，林晚意突然抬起头，看向林薇薇。
她的眼睛一只银光流转，一只暗金涌动，半张脸痛苦扭曲，半张脸冰冷如霜。两种表情在同一张脸上撕扯，像一张正在破碎的面具。
“薇薇……”属于林晚意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快……走……它在利用你……你身上……有它的‘种子’……”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林薇薇头上。
种子？
什么种子？
她突然想起观测者让她在对话中植入“归途”这个词；想起“月华锁”佩戴时那种诡异的舒适感；想起这段时间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的亢奋和幻觉……
“不……不可能……”她踉跄后退，“大人答应过我……会让我取代你……会给我力量……”
“它骗你……”林晚意的声音越来越弱，暗金色的那只眼睛开始占据上风，“它要的不是取代……是‘融合’……用你的身体……作为它降临的‘画皮’……”
画皮。
这个词让林薇薇如遭雷击。
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恐怖故事——恶鬼披上人皮，伪装成人的模样，混入世间。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大黑天为自己准备的……一张皮？
“不——！！！”
尖叫声撕裂夜空。
林薇薇疯狂地撕扯身上的“月华锁”，发簪、项链、手镯被扯断丢弃，但那些首饰在脱离身体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色光芒！
光芒中，无数细密的符文从首饰中涌出，像有生命的触须，缠绕上她的手臂、脖颈、脸颊，试图重新钻回她的皮肤！
“啊啊啊——！！！”
她在地上翻滚，痛苦地抓挠着那些符文，但符文越缠越紧，她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像第二套血管，正快速向心脏位置汇聚。
“阻止她！”陆珩从阴影中冲出，“她要被彻底转化了！”
“烛龙”成员迅速行动。但伊戈尔带来的夜皇护卫同时拔枪，双方在平台周围爆发短暂交火。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林晚意的变化。
暗金色的那只眼睛，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右眼。她的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邪异的笑容。
“这幅身体……比预想的……更合适……”
大黑天的声音彻底压过了林晚意的意识。她——或者说它——缓缓从轮椅上站起来，动作起初有些僵硬，像在适应新的躯壳，但很快就变得流畅自然。
“姐姐……”林薇薇停止了挣扎，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泪混着血污流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知道……晚了……”‘林晚意’歪了歪头，那姿态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不过……谢谢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画布’……”
它抬起手，手背上的星痕已经完全转化为暗金色。它看着那些痕迹，满意地笑了：
“千年等待……终于……织女星的传承……星辰的权柄……都归我了……”
它走向林薇薇，蹲下身，伸手抚摸她的脸。那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珍爱的玩具。
“别怕……你不会消失……你会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
暗金色的纹路从它指尖涌出，注入林薇薇体内。林薇薇的身体剧烈痉挛，眼睛瞪大到极限，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林薇薇”的光，熄灭了。
她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而‘林晚意’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品味新生的愉悦。它身上的素白礼服无风自动，暗金色的光芒从每一个毛孔中透出，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扭曲的光晕。
“那么……”它看向陆珩，看向那些枪口，笑容更加灿烂，“游戏……正式开始？”
陆珩的枪口对准了它，但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那是林晚意的身体。
他不能开枪。
“放她离开。”伊戈尔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织网人’大人的直接命令——带‘林晚意’回总部。”
“她不是林晚意！”陆珩怒吼。
“但身体是。”伊戈尔冷冷道，“而且，你认为你现在拦得住吗？”
确实。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林晚意’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那不是单纯的力量强弱，而是一种位阶上的碾压——就像凡人面对神灵，连反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林晚意’笑了。它没有理会任何人，转身，缓步走向莫高窟深处。
所过之处，石柱上的星图自动亮起，为她开辟通路。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在欢呼，在迎接它们真正主人的归来。
无人敢拦。
陆珩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洞窟的黑暗中。
他单膝跪地，一拳砸在地上，指骨破裂，鲜血渗出。
“晚意……”
通讯器里，传来玄龟教授颤抖的声音：
“镜界系统……南区所有节点……刚刚同时被强制接管……接管者的能量特征……与大黑天和林晚意的混合体……完全一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钥匙落入了锁匠手中。
画皮已成。
魔鬼，已披上星光。
月光依旧冰冷。
第45窟前，只留下瘫软如破布娃娃的林薇薇，以及一地被踩碎的星尘之泪碎片。
还有陆珩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低吼。
地下三百米，虹吸井旁。
陈景深猛地捂住心口，定星盘从手中滑落。
七星碎片同时黯淡。
“林晚意……”他脸色惨白如纸，“她的意识……消失了……”
白鸦抬头，看向石窟顶部。
那里，暗金色的光芒，正顺着岩缝，如毒液般缓缓渗透下来。
倒计时，提前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