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拐上主路后，陈东一直没再加速。前方车流渐密，早高峰的街道开始苏醒。他把雨刷关掉，空调调低一档，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某种节奏。
到了省公安厅大楼地下车库，他停好车，拎起公文包上了电梯。指纹验证通过，门开时走廊还安静。办公室门锁转动的声音很轻，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公文包放进保险柜，旋紧密码盘。
坐下前，他顺手拉开窗帘一条缝。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桌角那份昨天签完的文件上。他没看内容，只盯着那行打印的日期——“2015年4月18日”。明天的事，就从今天这一页开始算起。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屏幕亮起，桌面图标整齐排列，最中间是那个名为“智慧城市运维项目”的加密文件夹。双击打开，三套方案文档依次列着：保守版、进取版、应急版。
他点开应急版，快速翻到最后一段。那里贴着一张截图，是周正华做的资金流向模型图，红线层层嵌套，最终指向山水庄园名下的一个离岸账户编号。旁边备注写着：“该账户近三年累计入账四千三百二十七万元，无任何公开服务记录。”
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合上笔记本。
房间里一时没了动静。窗外传来远处工地打桩的声音，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他闭上眼，呼吸放慢。意识沉下去，玉简浮现。一道微光掠过，他在心里默念：【冥想静心术】。
一股温和的暖意从头顶缓缓流下，肩颈的僵硬一点点松开。杂念被压住，思绪变得清晰。
画面跳出来。
先是父母站在学校公告栏前的背影。那天他们举着举报信，身后几个穿制服的人冷眼看着。第二天，那辆本不该出现在山路上的货车冲下了崖。
然后是京州市某别墅地下室。赵德汉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面前整面墙的百元钞票还在散发着油墨味。那一瞬，系统激活，积分归零，他又重新开始。
再后来是祁同伟递出账本的手，抖得厉害。他说：“当年我拿命换荣誉，现在只能拿耻辱换家人活命。”那声音像刀子，在他脑子里刻了一道印。
还有沙瑞金站在省委楼前说“按程序办”时的眼神。不是冷漠，是沉重。他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可还是让他往前冲。
这些事都不是白来的。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袖口。灰西装袖扣闪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背面四个小字硌着指尖——法正民安。
这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是为了往上爬。
是为了以后有人敢站出来揭发问题时，不会被人用一辆货车逼下山；是为了财务处的小科员签字批款时，知道有人会查；是为了像祁同伟那样的人，不必在忠与私之间撕成两半。
他重新打开电脑，调出汇报材料的框架。
先从公开数据切入。群众信访记录里有十二起关于宏安物业违规中标的问题反映，最早的一条是去年十月，来自市政维修队的老工人李某。审计局通报提到三次异常拨款，金额合计一千六百万，审批人均未留存补充说明。
这部分没问题，全是合规渠道能查到的东西。
接着是推论部分。张明远曾书面提出“应急维保不得绕过三方比价”，但相关项目仍顺利落地。周正华的数据模型显示，同类工程市场均价为每公里八十万，而宏安报价高达一百四十万，且验收资料缺失率达百分之六十。
到这里，逻辑已经能立住。
真正要小心的是第三层——录音证据的使用方式。
他不能提自己潜入过培训中心，更不能说出张某亲口承认走账的事。但他可以问：“为什么所有异常项目的审批节点，都集中在周某一人手中？”“为什么宏安每次中标后，都能在两天内完成‘紧急施工’并申请全额拨款？”
这些问题本身就有答案。
只要上级愿意听，就会顺着线索往下查。一旦动起来，山水庄园那个U盘里的备份，迟早会被翻出来。
他把文档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删掉一句情绪化表述，调整了一个时间节点的措辞。最后在页脚加上一行小字：所有引用资料均可提供原始凭证。
做完这些，已是下午五点多。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省委大楼亮起了灯。他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街景。下班的人群涌出地铁口，公交站挤满了等车的身影。一家小吃店门口排着队，老板忙着炸串，油锅滋啦作响。
这城市还得继续运转。
他转回身，把桌上的草稿纸一张张塞进碎纸机。打印机清空缓存，U盘接口用酒精棉片擦过两遍。电脑关机后拔掉电源线，连同读卡器一起锁进抽屉。
做完这一切，他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
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刑事诉讼法》，翻到第十五条，关于证据合法性的条款。他逐字读了一遍，又翻到第四十九条，关于侦查机关职责的部分。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楚。
他正看到“严禁以非法方法收集证据”这一句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低头一看，是系统提示：【检测到近期高强度使用，建议适度休息】。
他没回应，只是把书翻到下一页。
外面走廊传来保洁员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楼道灯自动熄灭，整个楼层只剩下他这一间还亮着。
他放下书，坐直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明天早上八点，会议室开门。
他会准时进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笔记本，调出那份材料。
不会慌。
也不会退。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桌面，像在数秒。
灯光映着他脸侧的轮廓，平静而坚定。
他翻开书的下一页，继续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