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警笛声远去了，陈东收回目光，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随即继续敲击。屏幕上，《汉东省反腐败长效机制的初步构想》已经整理成清晰条目，但他知道，这份文件还不能直接拿去会上讲。光有想法不行，得让人信得过——尤其是沙瑞金和侯亮平那样的人。
他调出另一个文档，标题是“清源行动全过程节点梳理”。从赵德汉案发开始，到赵瑞龙被捕、证据移交、十三名干部平反，每一个关键环节都被标注了时间、参与单位、决策依据和潜在风险点。他一条条往下看，重点标红了几处：情报来源的合法性边界、跨系统协作时的权限模糊地带、舆论反扑前的应对节奏。
写完最后一行总结，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不是累，而是习惯性地复盘。每一次行动之后，他都会这么做。过去查案靠的是线索推进，现在不一样了，他要的是能复制、能推广的路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侯亮平发来的消息：“材料我看了，数据没问题。但你提的轮岗制和财产公示，真打算现在推？”
陈东回得很快：“不是现在推，是现在定方向。”
过了几秒，侯亮平打来电话：“你知道这俩事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动的是人事权，一个碰的是隐私底线。高育良倒了，可下面那些人还在，谁愿意把自己的家底亮出来？”
“正因为难，才要早点动。”陈东声音平稳，“我们抓了一个赵瑞龙，不代表没有第二个。制度不立起来，风头一过，一切照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你打算怎么说服沙书记？”
“用事实说话。”他说，“等会儿会议室见。”
半小时后，省委小楼三层的会议室里，阳光斜照进来。沙瑞金坐在主位，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文件，一页页翻着。侯亮平坐在他左手边，眉头微皱，显然还在消化内容。
陈东站在投影屏前，点了下遥控器，墙上出现一张流程图：左侧是“清源行动”各阶段时间节点，右侧对应列出“情报获取方式”“程序支撑依据”“协同单位职责”。
“这次能成，靠三点。”他开口，“一是信息准。所有关键证据都有源头可溯，不是道听途说；二是程序闭环。每一步都有督办令或备案记录，经得起查；三是力量整合。公安、纪检、检察三方联动，谁也不越界，谁也没掉队。”
沙瑞金抬眼看他：“听起来像教科书式的办案流程。”
“但它不是偶然。”陈东切换下一页，显示出三组对比数据，“过去十年，类似案件平均耗时十一个月，立案后撤案率百分之三十七。而‘清源’行动，从启动到收网，四十六天，无一例程序驳回。”
侯亮平终于点头：“确实高效。可你说的这些，哪一点能复制到别的案子？特别是情报这块，你怎么保证每次都能拿到核心证据？”
陈东没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一份加密附件，投出一张关系网络图。“这不是靠运气。我们建立了三条情报通道：审计异常资金流向、群众实名举报交叉验证、政法系统内部信息共享。这三项不依赖个人能力，任何一个合规团队都能操作。”
沙瑞金放下笔：“你是想把这套做成标准流程？”
“不止是流程。”陈东看着他，“更是机制。比如轮岗制，五年强制调动，防止某个岗位长期被同一势力把持；再比如财产公示试点，先从厅级以下开始，配套建立核查与申诉渠道，避免变成形式主义。”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沙瑞金缓缓开口：“你提的‘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我记下了。但‘不能腐’这一块，最难落地。制度建起来了，执行呢？监督呢？谁来管那些钻空子的人？”
“那就让制度自己长眼睛。”陈东说，“三线联动机制一旦运行，任何一笔大额资金变动都要触发预警，自动推送给纪检、审计和上级主管。不是靠人盯人，是靠系统盯流程。”
沙瑞金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你也离开了这个位置，这套东西还能不能转？”
“所以它不能只属于某一个人。”陈东语气坚定，“我要把它写进全省政法系统的年度治理规划里，每年评估一次执行效果，公开通报。哪怕我不在，只要机制在，就能继续发挥作用。”
沙瑞金没再说话，起身走到窗边。楼下院子里，几名干部正抱着文件进出办公楼，脚步匆匆。
良久，他转过身：“那就细化方案，下周常委会上讨论。”
侯亮平也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材料收好：“技术层面我可以配合，把数据模型做出来，到时候用可视化呈现。”
散会后，陈东回到办公室，阳光已经移到桌面中央。他打开新文档，标题写着《汉东省政法系统五年治理路线图》。第一行字打了出来：
**第一阶段：建立三线预警机制，完成首批十三个重点单位试点部署。**
他停下，抬头看向墙上的省地图。十几个地市依旧用不同颜色标记着，有些地方贴着便签纸，写着“待核查”“需轮岗”。
笔筒里的钢笔还立着，他抽出来，在纸上写下第二条：
**如何确保基层纪检力量不受地方干预？**
刚写完，手机响了。是沙瑞金的秘书。
“书记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对方语气平静，“真正的胜利，不是抓了多少人，是后来者不敢伸手。”
陈东挂了电话，把这句话记在文档末尾。
他重新看向屏幕，光标在“路线图”下方闪烁。手指悬在键盘上，准备写下第三项任务。
窗外传来一阵车声，一辆公务车驶入院内，车门打开，有人快步走向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