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条短信还亮着:“你查得太快了。”
陈东没删,也没回。他把手机反扣在书桌上,起身走到玄关,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领带松了一半。窗外雨声未歇,楼下偶尔传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他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捧了把冷水拍在脸上,抬头时镜子里的人眼神清醒,没有慌乱。
他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写着“人脉布局”的纸。笔尖停了几秒,落下三个字:先入局。
张宇的话又浮现在耳边——“汉东这地方,规矩是明的,人情才是实的。”当时他只当是提醒,现在看,那是钥匙。
第二天下午,省政法委发来一份通知,说是执法规范化建设座谈会后的茶叙活动,地点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茶馆。名义上是交流业务,实际上谁都知道,这种非正式场合才是说话算数的地方。
陈东换了身灰西装,袖扣照旧,出门前看了眼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出发。
茶馆不大,装修朴素,几张原木桌椅错落摆放。他已经来过一次,上次是为了避开监控和录音设备,这次却是为了让人看见。
推门进去时,屋里已有五六个人。见他进来,有人抬眼看了看,又低头喝茶。没人起身,也没人打招呼。
他径直走向角落一张空桌,坐下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像是准备记录什么。等了不到三分钟,一位年近五十、穿夹克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手里端着茶壶。
“这位是陈厅吧?我姓李,政法委综合处的。”
“李处好。”陈东站起身,语气平和,“让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同事。”李处长笑了笑,给他续了杯茶,“听说您是京城来的高材生,今天这种场合,能来就是给面子。”
“不是面子,是机会。”陈东坐回位置,“刚到汉东,很多事不了解,正好借这个机会多听听。”
李处长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接下来半小时,陆续又来了几个人。有地市公安的副局长,也有法制办的科长。大家寒暄几句,聊些最近案子难办、基层压力大之类的话题。气氛不算热络,但也不冷。
直到有人提起最近一起行政诉讼案,说某个企业告交警支队扣车程序违法,法院判了败诉,现在系统内部议论纷纷。
“你说我们按规章办事,怎么反倒成被告了?”一个胖脸中年男人摇头,“现在老百姓懂法了,我们也得跟着变啊。”
陈东听着,没插话。直到那人问到他头上:“陈厅,您怎么看?”
他放下笔,语气不急:“程序合法,不代表执行就无懈可击。比如扣车,有没有当场出具清单?有没有告知救济途径?这些细节做不到位,哪怕事实清楚,也容易输在程序上。”
屋里安静了一瞬。
他继续说:“《行政处罚法》第五十六条写得很明白,查封、扣押必须制作清单并当场交付当事人。去年最高法有个判例,就是因为少了一份签字,整个证据链被推翻。”
坐在对面的一位戴眼镜的女科长眼睛一亮:“是那个‘恒通物流案’吗?”
“对。”陈东点头,“法院认为,程序瑕疵直接影响行政行为的合法性,不能用‘结果正确’来补救。”
“那照您这么说,我们以后连车都不敢扣了?”先前提问的男人皱眉。
“不是不敢,是要更规范。”陈东笑了笑,“越是敏感执法,越要经得起复盘。我们多写两行文书,可能就避免一场舆情。”
这话一出,几人 exchanged 眼神,有人轻轻点头。
那位女科长主动开口:“我们市最近也在推执法记录仪全覆盖,但一线警员配合度不高,您觉得该怎么推进?”
“光靠命令不行。”陈东说,“得让他们明白,记录不是监督他们,而是保护他们。一旦发生纠纷,视频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可以搞几个典型案例培训,让大家看到好处。”
“这主意不错。”李处长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站在旁边听了几句,“陈厅虽然是新来的,但说到点子上了。”
话题慢慢打开了。有人问起大数据办案,陈东也没吹技术,反而讲了个真实案例:“去年查一个虚开发票团伙,突破口是一张发票上的品名用了‘工业用品’四个字。税务系统里,这个词三年都没出现过。我们顺藤摸瓜,发现他们专门注册空壳公司走票。”
“就凭一个词?”有人不信。
“还有时间。”他说,“这张票是凌晨两点开的,而这家公司申报的营业时间是早八晚五。不合常理的地方,往往是破绽。”
一圈人听得认真。有人掏出手机记笔记。
茶叙结束时,已近晚上八点。临走前,李处长拍拍他肩膀:“下次有机会,来我们那边做个分享。”
“一定。”陈东笑着应下。
他走出茶馆,老李已经在外面等。车子启动前,他拿出手机,新建了一个加密群组,名字叫“执法研习小组”,拉进了今晚交谈中态度最开放的三人:李处长、那位女科长,还有一个地市法制支队的副队长。
群建好后,他上传了一份文件,标题是《2023年度全国行政执法败诉典型案例精析》,内容是从系统商城兑换的权威资料,不涉密,但极具参考价值。
消息发出后不到十分钟,群里就响了。
女科长发了个“谢谢”,紧接着说:“这份材料太及时了,我们正愁培训内容不够新。”
副队长也回:“陈厅,下周我们市有个疑难案件协调会,关于征地补偿款发放争议的,您要是有空……”
陈东没立刻回。他先把手机锁屏,靠在座椅上闭了会儿眼。
他知道,这些人还不是盟友,但已经愿意说话了。这就够了。
回到住处,他没开大灯,只拧亮书桌旁的台灯。电脑打开,邮箱同步完成,那份案例解析的下载记录显示已被三人查看。
他打开通讯录,在一个备注为“王某”的号码下加了一行小字:“赵家与高姓有隙,可用。”
然后新建日程,标记明天上午九点:“某市信访积案协调会”。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副队长私信发来会议地址和参会名单。最后附了一句:“主要领导也会到场,希望您别介意我们临时邀请。”
陈东回了一个字:“好。”
他合上电脑,起身去卧室。路过窗边时,习惯性掀开一角窗帘。对面省委大院依旧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中一座三层小楼的窗口,灯光比昨晚暗了些。
他放下帘子,转身准备洗漱。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微信,也不是短信。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
他点开,里面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门半开,一个人影弯腰钻进车内。拍摄角度很低,像是从地面附近偷拍的。
照片下方有一行打印体文字:“你昨天见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