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蜷缩在货堆后,车厢板的缝隙漏进风,刮得后背伤口像被盐腌过似的疼。马车碾过石子路,颠簸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怀里的瓦罐却抱得死紧——那油纸包着的名单,是三十七个失踪矿工的名字,也是她哥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笔字。
赶车的老倌哼着走调的山歌,鞭子甩得“啪”响,惊飞了道边的夜鹭。陈墨把脸贴在冰凉的木板上,货堆里飘来桐油味,混着她伤口渗的血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站住!检查!”
马车猛地顿住,陈墨赶紧往货堆深处缩。听见老倌跟盘查的人搭话,说拉的是往镇里送的漆料,那边磨磨蹭蹭翻了半车货,才骂骂咧咧放行。
车轱辘重新转起来,陈墨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早把粗布衫浸得透湿。她摸出怀里半块干硬的窝头,是村头瞎眼婆婆塞的,啃一口能剌出血丝,却不敢多喝水——水壶早空了,最后一口水昨夜给哥的坟培了土。
天蒙蒙亮时,马车拐进个镇子。陈墨趁老倌卸车的空当,猫腰溜进条窄巷。巷尾堆着烂筐破桶,她躲进个倒扣的瓦缸后,才敢扯开衣襟看伤口——划开的皮肉翻着白,沾着草屑,是昨天翻山时被荆棘挂的。
“姐姐,你流血了。”
陈墨猛地攥紧藏名单的瓦罐,抬头见个拾荒的小丫头,梳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手里拎着个破竹篮。小丫头从篮里掏出块黑乎乎的药膏,递过来:“娘说这个治外伤好使,我偷藏的。”
陈墨没接,只问:“这镇里有警局不?”
小丫头指了指巷口:“穿过三条街就是,昨儿还见穿制服的抓人呢。”
陈墨把瓦罐往怀里塞得更紧,摸出哥留的那枚生锈的矿灯牌,塞进鞋缝——这是名单的凭证。她咬了口窝头,干得噎人,却突然想起哥总说,人活着,就像矿里的灯,再暗也得亮着。
刚要起身,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陈墨拽着小丫头躲进瓦缸,就见几个挎刀的汉子冲进来,领头的刀疤脸正是矿上的监工,嘴里骂着:“那娘们肯定藏这儿了!找到名单扒她皮!”
刀背敲得瓦罐“咚咚”响,陈墨捂住小丫头的嘴,看着对方的靴底在眼前晃。直到脚步声远了,她才松了手,小丫头吓得直抖,却仍指着墙根:“那儿有暗道,通往后山。”
墙根的杂草下果然有块松动的石板,掀开是个仅容一人爬的洞口。陈墨把瓦罐塞进小丫头怀里:“帮我送到警局,就说陈墨送来的矿工名单。”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陈墨摸出藏在袖管的短刀,是哥磨了三年的矿镐头改的,“告诉他们,矿洞塌的时候,我哥把最后口气给了我,让我把这些名字带出去。”
她钻出瓦缸,故意把鞋印往镇外的方向踩,又捡起块石头,狠狠砸向刀疤脸的方向。果然,脚步声又追了过来,喊着“在那儿!”
陈墨撒腿就跑,专往窄巷钻。后背的伤口被扯得裂开,血顺着裤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拖出红痕。她听见身后的刀风,猛地矮身滑过门槛,撞进间铺子。
铺主是个戴眼镜的先生,见她满身是血,没等问就往柜台后指:“里头有地窖!”
陈墨刚钻进地窖,就听见刀疤脸砸东西的声音。地窖里黑得像矿洞,她摸着墙根坐下,突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部老式电话机,摇柄还能转。
她想起哥教的,抓起听筒摇了几圈,里头传来模糊的回应。陈墨对着话筒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却字字清晰:“我是陈墨,龙脊矿的,有三十七个矿工的名单……他们被埋了,监工还在杀人……”
地窖门被踹开时,陈墨正把听筒死死按在耳边。刀疤脸的刀劈下来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哥最后推她出矿洞的眼神,猛地侧身滚开,短刀捅进对方的腿。
外面突然响起警笛声,刀疤脸的人慌了神。陈墨趁机冲出地窖,就见穿制服的人冲进来,领头的举着枪:“都不许动!”
刀疤脸被按在地上时,陈墨突然腿一软,栽倒在地。恍惚中,她看见小丫头举着瓦罐,朝她跑来,阳光照在瓦罐上,像哥矿灯的光,亮得晃眼。
后来有人告诉她,那些名单救了好多人的命,矿上的黑幕被揭开时,全城的矿灯都亮了三天三夜。陈墨摸着胸口的伤疤,总想起那个地窖里的电话,想起小丫头怀里的瓦罐——原来这世上真有光,哪怕藏在最深的暗处,也能烧穿黑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