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天刚蒙蒙亮。林晚推开窗,看见晒谷场的积雪上印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像条歪歪扭扭的银链,从村口一直延伸到祠堂。她认出那是哑叔的脚印——他总爱把左脚的鞋跟蹭得比右脚矮半截,此刻在雪地里格外分明。
“醒了?”哑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点气喘,“快来看。”
林晚披了件厚衣裳出门,只见哑叔手里捧着块冻得硬邦邦的墨锭,墨锭上裹着层薄冰,却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光。“祠堂后面的墨窖冻住了,”他指着远处的祠堂,“我凿冰的时候,发现这墨锭嵌在冰里,竟冻得透亮。”
林晚走过去,指尖刚触到冰壳,就听“咔”的一声,冰面裂开细纹,墨锭从冰里滑出来,落在她手心里。墨锭上刻着的“归”字沾了碎冰,像镶了圈银边,竟比平时亮了三倍,连带着她的指尖都泛起微光。
“你看那边。”哑叔指向晒谷场。
林晚抬头,瞬间屏住了呼吸。
昨夜画在地上的墨痕被雪水浸过,此刻竟顺着雪地里的脚印,慢慢往上渗。那些“安”字、“家”字、还有孩子们画的小动物,都从雪地里浮了出来,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像无数块被雪洗过的墨玉。而哑叔的脚印旁,竟也跟着浮出淡淡的墨线,像条发光的丝带,缠着那些脚印往前伸。
“是松脂遇冷凝了光。”哑叔在她手心写字,“老墨匠说过,好墨能跟着人气走,人往哪去,墨路就能铺到哪。”
正说着,村口传来铃铛声。两人往那边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碾着积雪驶来,车帘掀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是山外药铺的张掌柜,他探出头,看见雪地里发光的墨路,惊讶地张大了嘴:“林姑娘,你们村这是……把星星撒在地上了?”
“张掌柜怎么来了?”林晚迎上去。
张掌柜跳下车,手里捧着个锦盒:“前阵子你托我找的陈年松烟,我给寻着了。昨儿听人说你们村的墨能发光,特意赶早送来,想见识见识。”他打开锦盒,里面装着块黑如漆的墨锭,“这可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说是用百年松烟和着晨露做的,你看能不能掺进你们的新墨里?”
林晚接过墨锭,入手微凉,凑近闻了闻,一股醇厚的松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太好了!”她眼睛一亮,“这墨能让光更润,正好能用来画窗纸,夜里亮起来不会刺眼。”
哑叔已经取来石碾子,准备把陈年松烟碾成粉。张掌柜看得兴起,也挽起袖子帮忙,一边碾一边说:“我听说你们的墨能指路?前几天有个货郎在山里迷了路,就跟着道旁石头上的墨痕走,竟一路走到了镇上,说那墨痕夜里会发光,像有人提着灯在前面引着似的。”
林晚心里一动,想起昨夜在雪地里泛光的墨痕,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转身跑进祠堂,从供桌下翻出母亲留下的那卷墨路图,展开一看,只见图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竟顺着雪地里的脚印,慢慢浮现出新的墨线,蜿蜒着往山外延伸。
“哑叔,张掌柜,”林晚举着墨路图,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我们的墨路,真的能引着人回家。”
哑叔看着图上的墨线,突然放下石碾子,跑进柴房,扛出几块木板和一桶新墨。他指了指村口的老槐树,又指了指木板,意思是要在树上钉块墨牌,把墨路图拓上去。
张掌柜拍着大腿:“这主意好!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顺着墨痕走准没错。”
三人说干就干。林晚调墨,哑叔钉木板,张掌柜负责拓印,墨路图上的新墨线还在一点点往外延伸,像是有生命似的。拓到一半,林晚突然停下手,看着哑叔冻得通红的耳朵,转身回屋取了条围巾,踮脚给他系上。
哑叔的耳朵更红了,手里的锤子“当”地敲偏了,砸在木板上,溅起的木屑落在林晚发间。他慌忙放下锤子,伸手替她拂去,指尖碰到她的发丝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又很快定住,轻轻把那点木屑拈了下来。
张掌柜在一旁看得直笑,故意咳嗽两声:“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先把墨牌钉好?再磨蹭,赶不上早集了!”
林晚脸颊发烫,赶紧低头继续拓印。墨路图上的线已经伸到了山外的官道,她拓着拓着,突然发现那墨线在官道分岔口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镇上的方向,旁边还慢慢显出三个字——“药铺街”。
“这墨竟还认路?”张掌柜惊叹道,“知道我是药铺的,还特意指了路!”
墨牌钉好时,朝阳正好爬上山头,照得墨路图上的字金光闪闪。路过的村民看见了,都围过来看新鲜,有孩子指着墨牌上延伸的墨线,兴奋地喊:“快看!它还在长呢!”
林晚望着那不断往外延伸的墨线,心里暖洋洋的。她知道,这条由墨痕铺成的路,会像条温柔的手臂,把所有迷路的人、远行的人,都轻轻揽回来。
哑叔递过来一杯热姜茶,杯壁上印着个小小的“暖”字,是用新墨画的,此刻正泛着淡淡的光。林晚接过茶杯,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笑了。
远处的雪地里,墨痕还在悄悄蔓延,像条会发光的河,流淌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