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问出口之后，莫劲松便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绕着那些高高的书架转圈，不拿卷宗，也不看卷宗。
“莫丞相……”
我正想叫他，却被他打断了。
“平生，梁帝驾崩了数月，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将皇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
“为什么？”
我其实从第一次在梦安城的时候就疑惑了，只不过那时和我并不相关，我也懒得追寻。
“因为这是梁帝的意思。”
梁帝的意思？这么说，莫劲松是见过临死之前的梁帝了？
“梁帝在丞相府中了毒，那会儿毒已发作，若是死在相府，我自是难逃干系，所以梁帝硬撑着回到了寝宫，死在了他和皇后住的宫殿里。他让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让我务必将昌邑王之子扶上皇位。只是他不知我也中了毒。”
莫劲松说着搂起衣袍，我看到他的腿上布满了青色的斑点，每个斑点就像是一只青色的蝴蝶，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毒，我闻所未闻。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吗？
“莫丞相，这，口说无凭啊，你说这一切都是梁帝的意思，可是说出去，又有谁相信呢？”
“我自然知道，此事你莫要声张，更不可对约尚说起。今日对你说，是因为你查了一圈，终于还是要面对幻云居，我得让你知道这梁国的处境，还有，幻云居到底是什么。不然让你这样轻易的死了，也让我莫劲松这张老脸没地方搁了。”
莫劲松说的轻松，但他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我此刻的心思已经不在那幻云居的强大上了，而是被梁帝之死的真相震撼到了，或者说有一种到头来白忙活的意兴阑珊之感。
为了查清梁帝的死因，我和阿弦姑娘那些天整日交流一无所获，甚至在一开始就编造了一个现在看起来就是笑话的理由。
传国玉玺被盗了……现在看来，这真是个蹩脚的理由，那个九王爷和阿弦姑娘想要查的德意太监，说不定是因为梁帝的死灭口的。
“莫丞相，你可记得一个叫德意的太监，他失踪了。”
“你是想说他盗了传国玉玺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传国玉玺的事情不用追查了，它没有丢，只是暂时不在皇宫，时机到了你自然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
听莫劲松这口气，传国玉玺就真的像阿弦姑娘说的其实已经丢了，只不过莫劲松知道在哪里罢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从一开始进丞相府的时候就感觉没什么阻拦，想来是莫丞相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恐怖的谋划。
如果说我欣赏阿弦姑娘的那股聪明和灵动，那对于莫劲松，我就如同一个孩童站在山脚下，仰望高山流水。
可望而不可及。
事情既然如此，倒显得九王爷昏迷的有些委屈了，若不是他心心念念着要查清梁帝的死因，他如何会被神秘人重伤昏迷呢？
唉，可怜的九王爷，他这倒头一睡，不知要睡到何时啊。
“梁国承平日久，很多事沿循旧制，陛下当年立下决心要除弊革新，看到我的文章，点了我的状元。他曾说这大梁历朝历代都这么过去了，国力没有蒸蒸日上，反倒是坐吃山空，一代不如一代，那大梁的革新便从他这里开始吧，并要我来做这个先锋，这一做便是三十年，若是能回到当年，我一定不会接过这个苦差事……呵呵呵呵。”
说着说着，莫劲松自己笑了起来，而后又摇了摇头。
“也许我还是会被那半句诗感染，还会成为他的先锋也说不定。”
“莫丞相，梁帝说的什么诗，能让那时的你这么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
我不解的问。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莫劲松抚摸着身旁的书卷，而后信手从里面拿出了一卷，我看到那卷宗的颜色不同于别的卷宗，已经褪色的有些严重了，看来是经常翻阅的痕迹。莫劲松将卷宗递给我，我打开后发现上面空白了很大一块，向后卷了卷才发现上面写的正是莫劲松方才说的那句诗。后面有一段小字：
帝问策，见莫氏劲松甚欢，留其宫中用宴，酒三巡，无歌舞，帝曰：卿可与朕共舞剑否？莫氏曰：然。舞半载，帝又曰：卿可有诗助兴否？莫氏曰：然。莫氏作罢，帝又曰：卿诗文气重，然革新是要杀气，朕做两句，卿听之。莫氏曰：喏。帝拔剑四顾而高歌绕梁：革弊大梁秋，朝中论不休。无非利往来，无人能放手。是帝又如何，挡人财路命必休，朕非铁胆却不怕，不过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好！
真好！
这便是年轻时的梁帝吗？前面的话如何我不知道，但最后两句，当真是能看出梁帝是条汉子，比那江湖义气不遑多让。
我若是在场也愿意为他披荆斩棘。只是可惜了，梁帝死了。
“莫丞相，没想到皇帝竟然可以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只会发号施令的人，不然怎么会把大梁治理的这么差，用民不聊生也不为过。”
“你把这些想的太过简单了，大梁，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就算是五府六部都是鱼龙混杂，更不要提皇室了，那里更是明争暗斗，外面还有幻云居等一些江湖势力的影响，长年累月的积累，花三十年时间治理，仅仅才算革弊出新的开始。”
莫劲松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在之前的梦安城场景里从未提到过这些事情，偶尔会提到梦安城乱了之类的话，但听莫劲松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梦安城可能不是现在才开始乱，而是很久之前就乱了，只不过有梁帝在，很多事情没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可想而知，如果梁帝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开，仅凭莫劲松一人，能够把控得住朝局吗？能够使政令上传下达吗？会不会民不聊生的更厉害了呢？
我想，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怪不得梁帝要莫劲松隐瞒他死的真相，只要表面上风平浪静，总归不至于梁国大乱。
这么想着，我忽然想到了在第一次的梦安城中，何黎和那个颜公公说过梁帝有个痴傻的皇子，并且失踪了，这次重置我好像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在哪里？
还在东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