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0月,秋意渐浓,香港乐坛迎来一年一度的盛事——劲歌金曲颁奖典礼。对于beyond而言,这不仅是收获的季节,更是他们从地下乐队走向主流视野、形象发生微妙转变的关键节点。
颁奖礼前一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下午。beyond四子正在排练室为即将到来的演出磨合新编曲,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电吉他音箱的微焦气味。电话铃声尖锐地划破了乐声。
Leslie接起电话,简短对话后,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他挂断电话,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刚收到消息,《逝去日子》确定入选本届劲歌金曲颁奖典礼的‘十大劲歌金曲’!!”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动。
排练室静了一瞬,仿佛空气被瞬间抽空,紧接着,巨大的欢呼声如山洪般爆发!
“Yes!掂啊!!” 阿paul第一个跳起来,转身对着自己的鼓组,抄起鼓棒,不是敲击,而是近乎发泄般地、毫无节奏地猛力砸在镲片和鼓面上,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杂乱却充满狂喜的“哐哐”巨响,仿佛要用最原始的声音宣泄这份惊喜。
世荣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容无法抑制地爬上脸庞,他摇着头,似乎还在消化这个好消息,但身体已经诚实地跟着阿paul制造的噪音节拍晃动,最后也忍不住用力抢回自己的鼓槌大力敲打鼓组。
家强的反应最直接,他“哇”地大叫一声,像颗小炮弹一样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原地蹦了好几下,然后兴奋地扑向旁边的家驹,结结实实地撞在家驹的肩膀上,差点把正在发愣的家驹撞个趔趄。
而被撞的家驹,最初的愣神过后,嘴角猛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一个灿烂得近乎傻气、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他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将视线投向靠在调音台边的乐瑶。
乐瑶的反应同样热烈。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她捂住嘴,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随即爆发出一声短促而兴奋的尖叫。她转身飞快地抓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包抽纸,不是用来擦眼泪,而是像撒彩纸一样,一边继续快乐地叫着,一边将抽纸一张一张用力抽出来,高高抛向天花板。白色的纸片在排练室略显浑浊的空气中纷纷扬扬地散落。她就这样笑着、叫着、抛洒着,在堆满乐器和线材的、并不宽敞的排练室里快活地跑动起来,栗色的长发随着动作飞扬。
她的快乐迅速感染了其他人。家强立刻加入了“撒纸”行列,抢过几张纸片扔得更高。世荣和阿paul停下了疯狂的敲击,大笑着拿起一张飘落的纸巾试图扔回去。世荣也笑着躲开空中飘散的“雪花”。
家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般的狂欢场面,笑容更深。他大步走到音响设备前,找到《逝去日子》的磁带,将音量旋钮猛地开到最大,按下了播放键。激昂而略带感伤的前奏瞬间以最大的音量灌满了整个空间。他转过身,跟着音乐的节奏,也加入了这小小的“混乱”,在撒落的纸巾和队友们之间,随着音乐有力地蹦跳、摆动身体,还时不时和撞过来的家强或阿paul击掌,发出兴奋的吼声。
小小的排练室,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嘈杂、混乱、却洋溢着纯粹、极致喜悦的庆祝现场。 鼓噪的音乐、砰砰的跳跃声、欢快的尖叫与大笑、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还有每个人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气氛高涨沸腾。这一刻,没有主唱、吉他手、贝斯手、鼓手、助理的分别,只有一群为共同获得的荣誉而肆意欢庆的年轻人,团队的凝聚力与成功的狂喜,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碰撞出最炽热的火花。乐瑶在奔跑中与家驹的目光再次相遇,两人眼中都映着彼此畅快淋漓的笑容,以及那份共享的、无需言说的激动与骄傲。
颁奖礼当日傍晚。保姆车从新宝艺楼下出发,驶向广播道电视城。车内气氛既兴奋又有些紧绷。家驹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逝去日子》的节奏。阿paul和家强在后面低声讨论着待会儿可能遇到的对手和前辈,世荣则闭目养神。乐瑶坐在前排助理位,手里拿着流程单和备用物品清单,再次确认无误。她能感觉到身后家驹偶尔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带着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车子接近电视城,已能看到红毯区域璀璨的灯光和密集的人群。粉丝的声浪隐约传来,写着“beyond”、“家驹”的灯牌在暮色中闪烁。工作人员引导车辆停泊。
车门打开,欢呼声骤然放大,几乎震耳欲聋。beyond四子依次下车,踏上红毯。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银白色的海洋,噼啪作响,几乎让人睁不开眼。他们按照事先的简短排练,微笑着向两侧媒体和粉丝挥手致意。
记者区的呼喊此起彼伏:“beyond!看这边!”“家驹,今晚有信心拿几个奖?”“《真的爱你》这么红,妈妈有没有特别开心?”“感觉你们形象变乖仔了喔,习不习惯?”问题夹杂着粤语和普通话,扑面而来。
家驹作为主唱和发言代表,被话筒簇拥着。他穿着深蓝色丝绒西装,内搭豆绿色花衬衫,其他人都是黑色西装外套、阿paul自己搭了一件红色内搭,笑容得体,回答谨慎而诚恳:“多谢大家支持。能够入围已经好开心,奖项是鼓励。《真的爱你》得到大家同长辈嘅认可,我哋都好感恩。beyond始终都系玩乐队,做好音乐。” 乐瑶在不远处的艺人助理区域注视着他,看他游刃有余却又保持着乐队气质的应对,微微松了口气。红毯上,他们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着些许“飞仔”气息的摇滚青年,而是备受瞩目、形象健康向上的乐坛新力量。
通过红毯,进入电视城主楼。喧嚣稍减,但后台同样繁忙。走廊里挤满了艺人、工作人员、化妆师、服装师,空气里混合着香水、发胶和忙碌的气息。beyond被引到指定的艺人休息室\/化妆间。
房间不算大,但五脏俱全。镜子周围亮着明星灯泡,化妆台上摆满用品。四人稍事休息,便有电视台安排的化妆师、发型师进来进行最后的补妆和整理。乐瑶协助核对流程时间,将他们的演出服再次熨烫平整挂好,小云和阿贤检查乐器。
家驹闭着眼让化妆师扑粉,忽然低声对旁边的乐瑶说:“有点口渴。”乐瑶立刻从保温杯里倒出温度刚好的甘草水递过去。他接过,指尖相触,他睁开眼对她笑了笑,那笑容褪去了红毯上的公众面具,带着熟悉的温度。这一幕落在正在弄头发的家强眼里,他偷偷对阿paul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挑眉。
补妆完毕,距离他们颁奖和表演的时段越来越近。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到后台指定区域候场。穿过略显昏暗的通道,来到侧幕条附近。这里能清晰听到前台传来的音乐、掌声和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其他候场的艺人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气氛混合着期待与焦虑。
beyond四子站在一起,互相检查了一下彼此的衣着和状态。家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做了几个深呼吸。乐瑶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手里抱着家驹等下可能需要的外套。她能感觉到他背部线条的微微紧绷。
前台,正在颁发另一个奖项。掌声雷动。主持人的串场词隐约传来:“……接下来,是一支充满力量,用音乐诉说青春与怀念的乐队…哇,好大声,歌迷已经帮我地叫出距哋啦,beyond!…”
家驹回头,看了乐瑶一眼。灯光昏暗,但他的眼睛很亮。乐瑶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他点点头,转回去,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与身旁的兄弟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世荣调整了一下鼓棒,阿paul拨了一下吉他的弦,家强抿了抿嘴唇。
终于,听到了《逝去日子》熟悉的前奏音乐响起,以及主持人宣布:“1989年度十大劲歌金曲——第五首金曲奖得主:beyond,《逝去日子》!恭喜beyond!”
通道门打开,耀眼的舞台光芒涌来。beyond四子带着笑容,步伐坚定地走上舞台。台下掌声和粉丝的欢呼如潮水般涌起。家驹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金色的奖座,沉甸甸的。他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另外三人站在他身后。
“多谢!”家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带着一丝激动后的微哑,“多谢所有投票支持《逝去日子》嘅朋友!多谢唱片公司,多谢所有帮助过我哋嘅人!最重要系,多谢我哋beyond每一位成员,同一直支持我哋嘅乐迷!呢个奖,系对我哋过往努力嘅一个肯定,亦系一个新嘅开始。beyond会继续做好音乐,多谢大家!”
简短有力的获奖感言,再次引发热烈掌声。紧接着,音乐响起,他们需要在现场演绎这首获奖金曲。
灯光变幻,聚焦在舞台中央。四人在舞台上浑然一体,音乐的力量感染着现场每一个人。这不再是简单的领奖,而是用他们最擅长的语言——音乐,来诠释这份荣誉。
乐瑶站在侧幕的阴影里,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他投入地演唱,汗水在灯光下闪烁。她听着那首他们共同经历、也见证了他们关系转折的《逝去日子》,掌心仿佛还能回忆起苏屋邨后山草地上,他胸膛下那剧烈而坦诚的心跳。此刻的辉煌与那时的静谧,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表演结束,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与欢呼几乎要掀翻录影厂的屋顶。beyond鞠躬谢幕,拿着奖座走下舞台。回到侧幕,家驹第一眼便寻找乐瑶,看到她时,眼中的兴奋与如释重负毫不掩饰。他将奖座顺手递给迎上来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到乐瑶面前,还没说话,先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对她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疲惫、兴奋、孩子气和成就感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今晚的荣耀属于beyond,而这个笑容,似乎独独与她有关。后台的喧嚣依旧,但在他走向她的这几步里,仿佛有一个短暂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静谧气泡悄然生成。乐瑶也笑了,递上毛巾和水,轻声说:“唱得好好。”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前路尚有更多挑战与舞台,但这一刻的肯定与并肩,足以照亮接下来的旅程。
当beyond四子在侧幕稍作平复,接受其他工作人员和相熟艺人的祝贺时,乐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观众席中后方那片区域——那里是唱片公司为“beyond歌迷会”核心成员争取到的30个座位区。虽然位置不算靠前,但此刻,那片区域却如同一个沸腾的能量中心。
从beyond的名字被念出开始,那片区域的欢呼声就从未停歇,甚至压过了许多更靠前区域的声浪。三十位歌迷,多半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脸上贴着beyond的贴纸,手里挥舞着精心制作的手幅。手幅上是发光的字样“beyond 劲!”“金曲实至名归!”、“《逝去日子》永远怀念”。有人举着乐队四子的单人海报或《bEYoNd IV》专辑封面的大幅宣传板;还有几个颜色鲜艳的氦气球,上面写着祝福语,在人海中起伏。他们齐声呼喊着“beyond!beyond!”,跟着《逝去日子》的旋律大声合唱,声浪整齐而充满激情,眼神里的热爱与自豪几乎要溢出来。当舞台灯光照亮家驹等人时,那片区域的尖叫声瞬间达到顶峰,几个女孩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互相紧紧抓住手臂。
台上的beyond成员,尽管面对着无数镜头和全场观众,但在演唱间隙或鞠躬时,目光都数次特意投向那片熟悉的“根据地”。家驹在唱到副歌部分,指向那个方向时,明显看到了那些疯狂挥舞的手幅和涨红的脸庞,他嘴角的笑意更深,眼神里闪动着被真挚支持触动的温暖光芒。阿paul在吉他solo时朝那边点了点头,家强贝斯弹奏的力度似乎也因那熟悉的呐喊而更加饱满。就连沉稳的世荣,在鼓点间隙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敲击的节奏仿佛更带劲了。下台后,家强还在兴奋地小声对家驹说:“哇,嗰边真系好墟冚,睇到阿敏同阿玲佢哋,好似喊咗喔!”家驹笑着点头,胸口被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填满。
乐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迅速整理好一个手提袋,里面装了一些独立包装的小饼干和巧克力和水——这是她事先就为可能出现的长时间等待准备的补充能量小食。趁着颁奖典礼进入另一个环节,表演嘉宾上场,现场灯光转暗的间隙,她悄悄从后台通道绕向了观众席后方。
当她出现在歌迷区旁边时,首先被几个眼尖的歌迷发现。“haylee姐!”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呼响起,随即更多目光聚集过来,认出她是常伴beyond左右、做事细心又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助理姐姐,歌迷们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和亲近的笑容。
“大家辛苦啦!喉咙系咪有啲干?来,饮啖水先。”乐瑶压低声音,带着亲切的笑容,开始将矿泉水分发给靠过道的歌迷,示意他们往后传。“还有小小饼干同朱古力,垫下肚,唔好饿亲。”
歌迷们又惊又喜,连忙接过,小声说着“多谢haylee姐!”“haylee姐你真系好贴心!”。乐瑶顺势蹲在过道边缘,免得挡住后方视线,笑容温暖地跟她们聊起来:“头先你哋嗌得好落力,我都听到。”
“系啊!beyond攞奖啊!一定要撑到底!”一个绑着马尾、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女孩激动地说,手里紧紧攥着《逝去日子》的手幅。
“我哋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整呢啲手幅同气球啦!”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略显腼腆但自豪地展示了一下他们自制的、做工不算完美却充满心意的海报。
“佢哋今晚表演真系超正!家驹把声状态好好!”几个歌迷七嘴八舌地小声分享着兴奋。
乐瑶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眼神里满是理解和鼓励:“佢哋知道你哋咁支持,不知几开心。落台仲同我讲,见到你哋嗰区最热闹。”
这句话让歌迷们更是开心得眼睛发亮。气氛轻松而热烈,仿佛不是明星助理与粉丝的见面,而是一群共同热爱着同一件事的朋友在分享喜悦。
“haylee姐,你可唔可以同我哋影张相啊?”一个胆子稍大的女孩拿出她的相机,期待地问。其他歌迷也立刻露出渴望的眼神。
“当然可以啦。”乐瑶爽快地答应,主动往他们中间靠了靠。几个女孩立刻亲热地围拢过来,有的挽住她的胳膊,有的靠在她身侧。拿着相机的女孩请旁边另一位歌迷帮忙按快门。“一、二、三——beyond最棒!haylee姐好靓!” 快门按下,定格下一张张青春洋溢、笑容灿烂的脸庞。乐瑶在其中,笑容自然而温暖,毫无距离感。
“haylee姐,你平时跟住佢哋四处走,系咪好辛苦?”“家驹佢哋私下系点嘎?” 合照后,歌迷们的好奇心也被点燃,小声地问着一些不会越界的问题。
乐瑶挑着能说的,分享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有趣小事,比如排练时的认真,对音乐的执着,但始终维护着他们的私人空间。她语气真诚,态度平等,让歌迷们感觉格外受尊重和亲近。
“要继续支持beyond哦,但都要照顾好自己,读书嘅认真读书,工作嘅努力工作,好似佢哋唱嘅,珍惜时光。” 乐瑶像个体贴的姐姐般叮嘱道。
“知道啦!多谢haylee姐!” 歌迷们齐声应道,眼神里充满了对她的喜爱和信任。这个不仅照顾他们偶像,也关心他们、愿意蹲下来和他们聊天合照的姐姐,早已赢得了他们的真心喜爱。
短暂的互动后,乐瑶示意大家继续专注台上的典礼,自己悄悄起身,指了指后台方向,挥挥手。歌迷们也会意地挥手,用口型说着“拜拜,瑶家姐!”
回到后台通道的阴影处,乐瑶还能感觉到口袋里的那份温暖——刚才有个害羞的女孩偷偷塞给她一颗自己带来的幸运糖。观众席那片区域的灯光虽然依旧相对昏暗,但在乐瑶眼里,却因为那些真诚的热情和笑容,而显得格外明亮。她知道,beyond的音乐之路,除了自身的才华与努力,也离不开这些炽热而纯粹的支持。而自己能作为连接乐队与这些支持者之间的一座小小桥梁,传递一丝温暖与理解,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这份工作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她轻轻握了握那颗糖,脸上浮现出柔和而满足的微笑,然后快步向beyond所在的休息区走去,准备迎接他们接下来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