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暮仿佛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只是死死盯着阮清,等待答案。
阮清见秦暮如此激动,看向林薇。
随着林薇点点头,阮清轻声道。
“小宇是詹爷爷半年前从城西倒塌的居民楼救回来的男孩,大概六岁。他只说叫‘小宇’,不清楚大名。当时他妈妈……”
她语气微微低沉,“没能撑过来,是用身体护着他才……”
城西。
倒塌的居民楼。
六岁。
母亲用身体保护……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秦暮沉寂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眼前仿佛黑了一瞬。
心脏监测仪发出短促而刺耳的警报。
“秦暮!”林薇握紧他的手。
阮清立刻上前,一只手稳而快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另一只手虚按在秦暮肩头,声音沉静却充满力量。
“看着我,秦暮!吸气——慢慢呼气——对,再来一次。不要被情绪带着走,控制呼吸!”
在她的专业引导和林薇紧握的手的支撑下,秦暮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但眼中的风暴并未停歇。
他的目光失去了焦点,穿透了病房苍白的天花板,沉入了记忆河流。
上一世,他是个在末世污泥里挣扎求存的孤儿。
直到濒死之际,才得知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世和家族的信息。
与此同时,致命的阴谋与追杀接踵而至,只为将他彻底抹去。
所以,这一世,他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另一条路。
凭借模糊的感应和前世的碎片,他主动寻回秦家。
顶着“来历不明”的猜忌,以确凿的血脉验证艰难回归。
他想预警,想保护,想揪出暗处的黑手。
可末世降临的轨迹,比他记忆中的更加诡谲难测。
他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真正做些什么,一切便在更狂暴的冲击下崩坏。
时间太短了,短到根本来不及拯救最重要的人。
而秦家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秦暮内心最深的痛,是关于大哥秦朗。
那是个笑容爽朗,一见到他就毫无保留接纳了他的男人。
他们手足相认,不过短短数日。
末世爆发时,通讯中断前最后传来的,是大哥焦急却坚定的吼声。
“小暮!稳住家里!我得去接你嫂子和小宇!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后来,秦暮只在那片区域找到焚烧后的残垣断壁。
嫂子林雨柔,侄子秦宇,音讯全无,生死不知。那是他重生后心里始终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建立暮光城,暗中搜寻,年复一年,希望如同风中的余烬,日渐暗淡。
难道?
那个血型与他、与大哥一模一样的孩子。
年龄吻合。地点吻合。被母亲以生命守护……
是小宇吗?
是秦宇吗?
是大哥……留在这残酷人世的最后一点血脉?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震惊与微弱至极希冀的洪流,冲垮了他。
他猛地攥紧了林薇的手,力道之大,让林薇清晰地感到了疼痛。
他看向她,嘴唇无法控制地轻颤。
眼底所有精心构筑的冷静从容彻底崩塌,只剩下两世积压近乎绝望的期盼与脆弱。
“林薇,”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恳求,“带我去见见他……现在……求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个沉重的可能说出口。
“他可能……是我侄子。我大哥秦朗的儿子。”
短暂的停顿后,是更轻、却更重的一句,砸落在寂静里:
“我找了他……很久很久。”
林薇的呼吸在这一刻屏住了。
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她从他眼中看到了近乎崩塌的渴望,也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怕。
“好。”她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紧紧地回握他的手。“我们这就去。”
她转向阮清,眼神清澈而坚定,尊重的询问:“阮阮,他的情况,现在可以短时间移动吗?用轮椅。我们去活动区,就一会儿。我必须陪他去。”
阮清迅速评估了一下秦暮的状态。
情绪虽然激动,但生命体征在刚才的干预后已趋于稳定,玉坠的能量似乎也在抚平他身体的过度反应。
她看了看秦暮眼中那无法拒绝的恳求,又看了看林薇坚定的支持。
她暗叹一口气,做出了专业权衡下的让步。
“可以。但必须全程坐轮椅,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我会带着急救包跟着。”她利落地开始准备轮椅和毯子,同时严肃地对秦暮说,“秦先生,你听着,我可以让你去,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尽量保持情绪平稳。你是医生现在最重要的病人,你的稳定,对所有人,尤其是对那个可能的孩子,都至关重要。明白吗?”
秦暮点了点头。“我保证!”
......
活动室里的光线均匀而柔和,来源于嵌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的多排LEd灯带。
这些光源经过阿哲的调试,模拟了偏暖的色温,试图驱散地下空间固有的阴冷感,为孩子们营造一个相对温馨的小环境。
空气里有种孩子们待过后特有的温暖气息,混合着旧积木的木头味道,以及一点点从通风系统送来,带着金属滤网味的“新风”。
萌萌和其他几个大孩子此时都不在活动室,他们每天被安排了课程,有不同的“老师”给他们上课。
小宇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安排一起。
此时此刻,小宇坐在角落的地垫上,面前摊开一堆色彩各异的塑料积木。
他搭得很专注,小小的手指捏着一块蓝色长方形,犹豫着该放在哪里。
人造光线下,积木的颜色显得格外鲜艳。
林薇和阮清一左一右,陪着坐在轮椅上的秦暮,停在距离孩子几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是阮清设定的,既能让秦暮看清,又不会因陌生人突然靠近而惊扰孩子。
秦暮的视线紧紧黏在那小小的身影上。
孩子低着头,在均匀的光线下,细软的发丝清晰可见,侧脸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但神情有种超乎年龄的安静。
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眨眼,抿嘴,小心地摆放积木——都像带着无形的钩子,扯着秦暮胸腔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那一处。
他看得出神,以至于小宇似乎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清澈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里面带着一丝疑惑,但在看到林薇时,那点疑惑化成了信赖的微光。
他朝林薇很轻地咧了一下嘴,算是一个小小的笑容,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他的城堡了。
就是那一瞥,让秦暮的心脏猛地收缩。
那眉眼……那抿嘴的神态……像大哥,也像大哥给自己看过的嫂子的照片。
一种混杂着血缘感应的酸楚狠狠撞了上来。
“他……”秦暮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才勉强发出声音,“他平时……都这么安静吗?”
他望着那个小小的自成一国的身影,一种近乡情怯的巨大惶恐攫住了他。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吓到孩子,更怕……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渴望了两辈子的答案。
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一点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