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气散的药力如同春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林默的经脉。每日在丹房侍弄药炉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的热流愈发凝实，运转《淬体诀》时，拳风里裹挟的灵气甚至能吹动药炉边的药屑，引得几个绿袍学徒频频侧目。
“这杂役怎么回事？不过是擦了几天药炉，力气倒像是长了不少。”
“听说王丹师赏了他聚气散，莫不是真让他引气入体了？”
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林默耳朵。他愈发低调，除了必要的活计，几乎不与人交谈，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琢磨《淬体诀》和碎瓷片里的识药知识，连后山的空地都去得少了——他怕被人撞见自己练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丹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天炼完丹，忽然丢给他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基础药理纲要》，你拿去看。宗门大比的识药考核，考的都是这些基础，别到时候连常见的灵草都认不全。”
林默又惊又喜，连忙接过册子：“谢丹师！”
册子的纸页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百余种常见灵草的特性、用法，甚至还有几处用红笔标注的易错点，和碎瓷片给出的信息隐隐呼应。
“别高兴得太早。”王丹师靠在竹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玉杵，“识药考的不光是记性，还有辨伪存真的本事。去年就有外门弟子把‘断肠草’当成‘续命藤’，直接被取消了资格。”
林默心里一凛，赶紧把册子揣好：“弟子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他几乎把那本《基础药理纲要》翻烂了。白天在丹房接触药材时，就对着册子一一比对，记住叶片的纹路、根茎的气味，甚至用指尖轻轻捻过，感受不同灵草的质地——碎瓷片总会在这时给出更细致的注解，比如“断肠草的茎秆内侧有紫斑，续命藤则是乳白”，“千年木薯根的断面会渗出细如发丝的白汁，普通木薯根则没有”。
这些细节，册子上没有写，却是辨别的关键。
离宗门大比的前期考核只剩三天时，杂役院忽然炸开了锅。
起因是刘管事带着两个执法堂的弟子，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二话不说就把老栓给绑了。
“刘管事！这是干啥？老栓犯啥错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刘管事冷笑一声，手里的藤条指着老栓：“这老东西，竟敢私藏灵草！有人举报，他把灵植园的凝露草偷偷挖了藏起来，想带出山去卖！”
老栓急得脸都白了，挣扎着喊道：“我没有！我冤枉啊！那草是我在路边捡的，都枯了，我想着扔了可惜，就想带回家当柴烧……”
“捡的？”执法堂的弟子一脚踹在他腿弯，让他跪在地上，“灵植园的凝露草，就算枯了也属宗门财产，私藏就是犯了门规！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栓被拖走时，还在不停地喊冤，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团揉皱的纸。林默站在人群里，心里沉甸甸的——老栓是杂役院里少数对他和善的人，平时连掉在地上的窝头渣都要捡起来，怎么可能私藏灵草？
“这事儿不对劲。”旁边一个相熟的杂役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早上还看见张峰的跟班在灵植园附近鬼鬼祟祟的，老栓前两天好像撞见过他们偷拿灵果……”
张峰？就是那天在丹房门口刁难他的高个子内门弟子？
林默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老栓说过，张峰是王丹师的远房侄子，仗着这层关系，在丹房外门弟子里向来横行。难道是老栓撞破了他的事，被报复了？
他想去求情，可看着执法堂弟子腰间的长刀，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他一个连考核都没参加的杂役，人微言轻，说的话谁会信？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同党一起抓起来。
那天晚上，林默第一次失眠了。
躺在干草堆上，他翻来覆去，眼前总浮现老栓被拖走时的样子。他想起上辈子在公司，有个老同事因为替他背了黑锅被开除，他当时也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敢说。
“懦弱。”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一拳砸在草堆上，干草簌簌落下。
丹田的热流因为情绪波动而躁动起来，带着淡淡的戾气。他忽然坐起身，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和《淬体诀》。
他练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在宗门大比里露露脸，换个好点的差事？如果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就算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
他想起白鹿为了护他，敢冲向墨麟豹；想起王丹师虽严厉，却愿意给一个杂役机会……这青云宗里，并非只有冷漠和算计。
“不能就这么算了。”林默咬了咬牙，悄悄起身，摸黑往丹房的方向走。
他不知道王丹师会不会管这事，也不知道张峰背后有没有更深的关系，但他必须试试。老栓是因为张峰才被冤枉的，而张峰是王丹师的侄子，或许……王丹师能说上话。
丹房的灯还亮着。
林默站在窗外，看见王丹师正坐在灯下翻看丹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心事。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林默推门进去，低着头，声音有些发紧：“丹师，弟子……有事想求您。”
王丹师抬眼，看见是他，有些意外：“什么事？”
“杂役院的老栓，今天被执法堂的人抓走了，说他私藏灵草。”林默咬了咬牙，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但弟子听说，是张峰师兄的人栽赃陷害，因为老栓撞见过他们偷灵果……”
王丹师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顿了顿：“你说张峰？”
“是。”林默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弟子知道这话不该说，可老栓是无辜的，他……”
“够了。”王丹师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执法堂办案，轮不到一个杂役置喙。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准备考核吧。”
林默的心沉到了底，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他以为王丹师至少会查证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个反应。也是，张峰是他的侄子，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杂役，去动自己的亲侄子？
“弟子告退。”他低声说了句，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走到门口时，身后忽然传来王丹师的声音：“明天卯时，去执法堂门口等着。”
林默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丹师？”
王丹师已经重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丹方，声音淡淡的：“别耽误了丹房的活计。”
林默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谢丹师！”
他转身跑出丹房，夜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格外清爽。丹田的热流平稳地转动着，刚才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暖意。
他不知道王丹师会怎么做，但至少，事情有了转机。
回到杂役院时，天快亮了。他躺在干草堆上，看着茅草顶的破洞，那里刚好能看见一颗亮闪闪的星星。
上辈子，他总觉得自己像颗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这辈子，他好像慢慢变成了一颗草，虽然依旧渺小，却有了扎根土壤的力气，甚至能为身边的人，挡一点点风雨。
明天，就是考核的日子了。
也是老栓能不能回来的日子。
林默攥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不管前路有多少暗流，他都得走下去。
为了老栓，也为了自己。
窗外的星星渐渐隐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杂役院的鸡叫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