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带着浓浓委屈的“饿”,让林晚晚心中所有的无奈,瞬间都化作了哭笑不得的宠溺。
她还能怎么办?自己选的夫君,自己惯出来的洁癖,跪着也得伺候完啊。
最终,这场“餐具危机”,以林晚晚从包袱里掏出自己备用的、干净的丝帕,将那双有毛刺的筷子和那个有豁口的碗,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了八遍之后,才宣告结束。
萧澈黑着脸,以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勉强用了那顿饭。
虽然饭菜的味道其实还不错,但他整个过程都吃得极其煎熬,仿佛咽下去的不是米饭,而是沙子。
这一夜,萧澈睡得极不安稳。
他觉得床板太硬,被子太潮,窗外的风声太大,隔壁房间的呼噜声更是震天响。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把林晚晚给叫醒了。
“晚晚,起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我们今天就走,不住了!再也不住这种鬼地方了!”
林晚晚睡眼惺忪地看着他那副深受折磨的模样,知道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住客栈,那我们住哪?”她问道。
“买一辆马车!”萧澈斩钉截铁地说道,“买一辆最大、最舒服的马车!晚上我们就睡在马车里!总比睡在这种猪圈里强!”
这个提议,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考虑到萧澈那严重的洁癖,似乎也是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于是,两人简单地用了些干粮,便早早地退了房,直奔镇上的马市而去。
驿站的马市,永远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牛羊的哞叫声,马匹的嘶鸣声,车夫的吆喝声,商贩的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
萧澈和林晚晚一走进马市,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虽然两人都经过了易容,衣着也普通,但萧澈那种哪怕穿着粗布衣衫,也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姿,和他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让那些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马贩子们,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
尤其是其中一个长着两撇山羊胡,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的精瘦马贩子,在看到萧澈的那一刻,眼睛瞬间就亮了。
肥羊!
还是一只看起来不太懂行情的,超级大肥羊!
他立刻丢下正在交谈的客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哟!这位客官,还有这位娘子,二位是想买马,还是想买车啊?来小老儿这里,算是来对地方了!我这里的马,那可是全镇最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热情地将两人引向自己的摊位。
萧澈的目光,很快就被一匹通体枣红,看起来神骏非凡的骏马吸引了。
“这匹马不错。”他点了点头,颇有几分伯乐相马的架势。
山羊胡马贩子一看有戏,立刻吹嘘得天花乱坠:“客官您真是好眼力啊!这可是小老儿我压箱底的宝贝!正宗的北地良驹,您看这膘,这毛色!保证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而且性子温顺,最适合长途赶路了!”
他拍着马背,说得唾沫横飞。
萧澈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是动心了。他转头看向林晚晚,用眼神询问着价格。
林晚晚还没开口,那山羊胡马贩子已经看准时机,伸出了五根手指,用一种极其爽快的语气说道:
“不贵!看在客官您是识货人的份上,连车带马,给您一个实在价,承惠——五十两白银!”
五十两!
听到这个价格,萧澈的眉头,不易察察地挑了一下。
经过昨天那堂失败的“货币教学”,他虽然还是搞不清“文”和“两”的具体换算,但他至少记住了一件事——不能露富,买东西要砍价!
而且,他记得林晚晚说过,在京城里,一头壮实的耕牛,好像也才十几二十两银子。这匹马再好,也不至于贵到五十两吧?
这奸商,分明是看他们是外地人,在宰客!
好!
机会来了!
萧澈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表现欲。他要让晚晚看看,他这个皇帝,不是“人傻钱多”,他也是懂“民间疾苦”,会“勤俭持家”的!
于是,在一旁的林晚晚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我们的皇帝陛下,便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回忆着话本里那些精明商人讨价还价的模样。他背着手,微微扬起下巴,脸上摆出了一副威严的、不容置疑的表情。
他看着那山羊胡马贩子,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帝王之气”:
“大胆!”
马贩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给吼得一愣。
只见萧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匹枣红马,用一种审判般的语气,沉声道:
“你这匹马,浑身杂毛,眼神涣散,蹄生软枕,也敢妄称日行千里?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说完,顿了顿,给了马贩子一个“朕已经看穿了你所有诡计”的眼神,然后,报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砍到了大动脉的“骨折价”:
“你这马……连车带马,最多……最多值——”
“四十九两!”
“……”
“……”
整个马市,仿佛又一次被按下了静音键。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山羊胡马贩子,张着嘴,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茫然,再到一种“我是不是听错了”的匪夷所思。
而站在萧澈身后的林晚晚,则默默地、无力地,再次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不忍直视。
这……这是砍价吗?
这分明是给人家小费啊!
五十两,您老人家大刀阔斧,一刀下去,直接砍掉了一两银子!您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砍价小天才啊!
萧澈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操作有多么惊世骇俗。他还沉浸在自己成功“杀价”的喜悦中,背着手,微微扬起下巴,等着那奸商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震慑,然后痛哭流涕地接受这个价格。
然而,那山羊胡马贩子,在经历了长达十几秒的石化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普通,却气势十足,还砍价一两银子的“奇人”,瞬间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肥羊?这分明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超级大肥羊啊!
于是,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仿佛被割了心头肉的表情,一拍大腿,哀嚎道:“哎哟喂!客官!您……您这一刀,可真是砍到小老儿我的骨头里了啊!四十九两……这……这可是跳楼价了啊!得得得,看您是真心想买,小老儿我今天就当是交个朋友,亏本卖给您了!”
他说着,就要去牵马缰绳,生怕这财神爷反悔了。
眼看着一场“周瑜打黄盖”的交易就要达成,林晚晚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一把,将还沉浸在“砍价成功”的喜悦中的萧澈,给拽到了身后。
“陛下,您歇会儿吧。”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无奈地说道。
然后,她迎着那马贩子,走上前去。
刚才还温婉朴素的“林娘子”,此刻,眼神瞬间就变得锐利了起来。
她看都没看那匹马的膘情毛色,而是直接走上前,一把就掰开了那匹枣红马的嘴,看了看它的牙口。
“老板,”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这匹马,臼齿都磨平了,少说也有十五岁了吧?眼看就要掉牙了,你跟我说这是匹年轻力壮的良驹?”
马贩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林晚晚又弯下腰,抬起马的前蹄,仔细看了看马蹄铁的磨损程度。
“马蹄铁边缘都快磨平了,显然是常年拉重物的老马。这种马,别说日行千里了,一天能走五十里不趴窝,就算它筋骨强健了。”
马贩子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丝冷汗。
林晚-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最后看了一眼那辆看起来崭新的马车,冷笑一声:
“至于这辆车,车轴倒是新的,可这车厢的底板,用的却是泡过水的朽木,外面刷了层新漆而已。这种车,怕是走到半路就得散架吧?”
她每说一句,马贩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山羊胡马贩子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下满脸的震惊和骇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温婉柔弱的小娘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林-晚晚看着他,最后给出了自己的价格:
“这匹老马,加上这辆破车,我出——三十两。你若是卖,我们现在就付钱。若是不卖,我们扭头就走。你自己掂量吧。”
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马贩子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全开的女人,再看看她身后那个已经彻底看傻了的“憨憨”相公,终于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而我们的皇帝陛下,此刻,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皇后,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奸诈的马贩子,给说得哑口无言。看着她从五十两,一路“砍”到了三十两,那份从容与霸气,简直比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时,还要帅气!
他头顶上,一个卡通小人版的他,正满眼都是小星星,双手捧心,旁边还飘着一行大字——【老婆好帅!.gif】!
交易达成,林晚晚付了钱。
当他们牵着那匹“只值三十两”的老马,准备离开时,还处于震惊状态的萧澈,突然回过神来。
他快走几步,追上林晚晚,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
林晚晚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萧澈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忿,几分委屈,还有几分……期待。他伸手指着那个同样目瞪口呆,还愣在原地的山羊胡马贩子,对林晚晚小声地、却又理直气壮地说道:
“娘子!”
“他刚才看不起我!还想骗我!”
“帮我‘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