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大营,夜色如铁。
都统大帐内,沈策正对着烛火,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剑身映出他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神情平静如水,只是那双眼睛,却比剑刃还要锋利。
自那日玄影深夜到访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皇帝的手段,让他既敬且畏。而摄政王的猜忌,他更是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这颗曾经最受信任的棋子,如今在摄政王眼中,已经成了一根必须拔掉的毒刺。
他一直在等。等着那只来自摄政王府的、索命的手。
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亲兵在门口禀报道:“将军,张猛副将求见。”
“让他进来。”沈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来了。
副将张猛大步流星地走进帐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憨厚笑容,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将军,这么晚了还没歇息?末将弄了点酒菜,特来与将军对酌几杯。”
沈策放下佩剑,笑着起身相迎:“张副将有心了。”
两人落座,张猛殷勤地布着酒菜,口中则状似无意地说道:“将军,您说这朝堂上的风向,真是变得快。前几日王爷还……今日陛下又派了陈斌将军前来协理军务,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沈策一边倒酒,一边淡淡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身为军人,守卫京师,护卫陛下,便是天职,何须理会那些朝堂纷争。”
“将军说的是,是末将多嘴了。”张猛连忙附和,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举起酒杯,“来,末将敬将军一杯!”
就在两人酒杯即将相碰的瞬间,沈策忽然手腕一翻,将杯中酒水尽数泼在了地上,同时冷冷地说道:“张猛,这杯酒,还是留着给你自己上路吧!”
张猛脸色剧变,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没料到沈策竟会突然发难,下意识地便要拔刀。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只听“唰唰”数声,帐帘猛地被掀开,数名手持强弩的甲士从帐外冲了进来,黑洞洞的弩箭瞬间便将张猛锁定!同一时间,帐内屏风后也闪出两道身影,两柄雪亮的长刀,已经一左一右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猛瞬间面如死灰,浑身僵硬,再也不敢动弹分毫。
“将……将军……你这是何意?”他兀自强撑着,声音却已带上了恐惧的颤抖。
沈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我又是何意?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张猛,王爷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多年的袍泽之情都不顾,要对我痛下杀手?”
说着,他伸出手,在张猛怀中一探,轻易地便摸出了那个尚未来得及销毁的蜡丸。
看到蜡丸的那一刻,张猛彻底绝望了。
沈策当着他的面,捏碎蜡丸,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然后高声念了出来:
“‘找机会,除掉沈策,意外身亡’。呵呵……好一个意外身亡!”沈策的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冰冷,“张猛,你告诉我,王爷是不是还让你事成之后,接管京畿大营?”
张猛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来人!”沈策厉声喝道,“擂鼓聚将!”
“咚!咚!咚!”
沉闷而急促的战鼓声,很快便打破了军营的宁静。片刻之后,京畿大-营内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都神情紧张地聚集在了中军大帐前的校场之上。他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有紧急军情。
火把的光芒,将校场照得亮如白昼。
沈策手持那张密信,压着五花大绑的张猛,走上了点将台。
“诸位兄弟!”沈策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整个校场,“我沈策自执掌京畿大营以来,自问与诸位同甘共苦,未曾有半分亏待!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件丑事,要向大家公布!”
说着,他猛地将张猛踹倒在地,将那张密信高高举起,厉声道:“摄政王,怀疑我沈策不忠,竟密令副将张猛,将我刺杀!这就是证据!”
“哗——!”
校场之上,瞬间一片哗然!所有将士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摄政王要杀沈将军?这怎么可能?!
沈策没有给他们太多议论的时间,他亲自将那封密信交予几位资历最老的将军传阅。当那些将领们看到上面那熟悉的字迹和代表摄政王身份的私印时,他们脸上的怀疑,尽数化为了愤怒!
“弟兄们!”一位老将军须发皆张,悲愤地吼道,“我等为国戍边,浴血奋战!可摄政王竟只因无端猜忌,便要对我等功勋之将,痛下杀手!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我等为谁卖命?为的是大梁,为的是陛下!不是为了给某个猜忌成性、残害忠良的王爷,当屠宰的猪狗!”
“没错!我等只忠于陛下!”
“拨乱反正!清君侧!”
一时间,群情激奋!京畿大-营的将士们,大多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最重袍泽情义。摄政王这种为猜忌而残害自己人的做法,彻底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原本还对皇帝抱有疑虑的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倒向了“拨乱反正”的一方!他们眼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已经成了一个心胸狭隘、不辨忠奸的小人;而那位一直被他们视为“病弱”的皇帝,反而成了他们应该效忠的正统!
看着下方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沈策知道,自己赌对了。皇帝的计谋,大获全胜!
他当机立断,下令道:“来人!将叛将张猛,连同这份摄政王的密信,一同打包,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就当是……我京畿大-营十万将士,献给陛下的一份厚礼!”
……
次日,金銮殿。
朝堂气氛依旧诡异。摄政王萧远强作镇定地站在班首,心中却在焦急地等待着京畿大营的消息。他相信,到了今天,沈策的死讯应该已经传来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时,殿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通报声:“报——!京畿大营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远心中一喜,来了!
他强压住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沉稳的模样,等着听那份“好消息”。
然而,这次送上来的,并非军报,而是一个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木匣。
萧澈看了一眼木匣,又看了一眼面带期待的萧远,淡淡地说道:“呈上来,打开。”
德顺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一封信。
“啊!”殿内有胆小的文官,已经吓得惊呼出声。
萧远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大变!那颗人头,他认得!正是他派去行刺的副将,张猛!
一股极致的寒意,猛地从他脚底窜起,让他浑身冰凉。
完了!出事了!
不等他反应,德顺已经展开了那封信,高声念了起来。那信的内容,正是沈策对摄-政王残害忠良的血泪控诉,言辞恳切,悲愤交加。
而压轴的,则是另一张字条——那张由萧远亲笔所写的、“杀无赦”的密令!
当德顺将那张字条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清上面那熟悉的字迹时,萧远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完了!他搬起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萧澈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萧远,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痛心疾首的表情。
“王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失望,“朕本以为,你只是与朕政见不合,却不想,你竟对国之栋梁,下此毒手!”
萧远张口结舌,百口莫辩。他能说什么?说这不是他写的?那字迹和私印,满朝文武谁不认得?
他看着萧澈那“痛心”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同僚们投来的、或鄙夷或恐惧的目光,第一次,在这座他经营多年的金銮殿上,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