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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光，如同冰冷的金粉，吝啬地洒入椒兰殿。叶风在一种奇异的不安中醒来。身侧的位置早已空荡冰冷，残留的帝王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像一种无声的嘲讽。他坐起身，身体各处改造后的不适感依旧隐隐作祟，但更让他心悸的是昨夜那场安稳得近乎诡异的睡眠，以及睡梦中那短暂浮现、却足以扰乱心神的虚假温暖。
（父亲……）那个称呼在舌尖滚过，带着苦涩的铁锈味，被他狠狠咽下。错觉！那只是酒精和疲惫制造的幻影！他提醒自己，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复仇才是唯一的真实。
然而，椒兰殿的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殿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宦官刻意拔高的、带着一种宣告天下般隆重意味的唱喏：
“陛下——有旨——！”
叶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迅速整理好仪容，宽大的皇后制式礼服（虽然他还不知道）此刻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形纤细，带着一种脆弱的华美。他走到殿中，垂首恭立。
殿门轰然洞开。不是寻常传旨的宦官，而是身着玄甲、气势森然的宫廷禁卫分列两侧。大宦官赵高亲自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帛书，面色肃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身后跟着数名捧着金盘玉匣的宫女，盘中是璀璨夺目的凤冠霞帔、金册宝印。
赵高展开帛书，尖利而清晰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叶风的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椒兰殿叶氏，秉性柔嘉，仪态端方，深慰朕心。其容德兼备，有母仪天下之范。特册立为皇后，入主中宫，统领六宫，以彰贤德，以慰朕怀。钦此！**”
皇后？！
叶风猛地抬头，粉色的桃花眼中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填满！那张倾世容颜第一次失去了完美的控制，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他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几乎无法呼吸！
（皇后？给我？开什么玩笑？！一个……一个……男人？一个刺客？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女人”？就因为这张脸？！）
巨大的冲击让他甚至忘记了应有的谢恩礼仪，只是僵立在那里，如同被雷亟中。赵高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催促，只是将目光微微垂下，避开叶风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乱火焰。
“皇后娘娘，接旨谢恩吧。”赵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叶风浑浑噩噩地跪下，机械地叩首，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象征着帝国女性至高尊荣的册后诏书。冰冷的帛书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椒兰殿瞬间被喧嚣填满。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奢华到令人炫目的服饰和印玺，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佩戴。沉重的凤冠压在头顶，缀满珍珠宝石的霞帔披在肩上，每一步都如同带着镣铐起舞。叶风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粉色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翻涌的滔天巨浪。
（补偿？还是……更深的陷阱？嬴政，你到底想干什么？！）
册封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椒兰殿更加死寂的空旷。夜幕，再次悄然降临。叶风独自坐在铜镜前，镜中映出那身华美到刺眼的皇后装束，和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凤冠的沉重感压迫着神经，霞帔的华光仿佛在灼烧他的皮肤。
就在这时，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通报，没有随从。嬴政高大的身影独自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眼神却异常复杂，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叶风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没有昨夜的迷醉，没有白日的威严，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和……痛苦？
叶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霞帔扫过冰冷的金砖地面。警惕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取代了白日的震惊和茫然。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地钉在原地。
嬴政一步步走近，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没有看叶风身上那身华贵的皇后服饰，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那层精心描绘的容颜，死死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锁定了叶风那双粉色的桃花眼。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嬴政在叶风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他伸出手，却不是像昨夜那样带着占有欲的触碰，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沉重，抚向叶风的脸颊。
叶风身体绷紧到了极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躲闪或攻击！但嬴政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备，瞬间劈得粉碎！
“风儿……” 嬴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和无尽的痛苦，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叶风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朕的……风儿……”
风儿？！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叶风的心脏！他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粉色的眼眸里所有的冰冷、算计、警惕瞬间被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骇所取代！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他……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
“不用再装了……”嬴政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那只抚摸着叶风脸颊的手，指尖带着薄茧，此刻却冰冷异常，“从第一眼……在章台殿……你抬起头的那一刻……朕就……认出来了……”
“你和你母亲……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睛……”嬴政的手指，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追忆，轻轻拂过叶风眼尾那抹天生的、勾魂摄魄的弧度，“但朕的风儿……是男孩……朕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叶风的心头反复切割！原来……原来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挣扎，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从一开始……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你……”叶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他想质问，想怒吼，想扑上去撕碎这张道破真相的脸，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你恨朕……朕知道……”嬴政的目光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里面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愧疚和痛楚，“恨朕没有保护好你母亲……恨朕让你流落在外……受尽苦楚……”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叶风被宽大霞帔遮掩的身体，那眼神里的痛苦瞬间变得更加浓烈，几乎要溢出来，“恨朕……昨夜……还有……那些……”
嬴政的声音哽住了，仿佛那晚醉酒的片段和那些“落红”的假象，对他而言是比战场厮杀更加难以承受的酷刑。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布满了血丝：
“皇后之位……不是给你‘叶八子’的……”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荒谬的封号，“是给朕的嫡长子……叶风的……是给你……和你母亲的……补偿……”
“是朕……欠你们的……”
补偿？
叶风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剧烈颤抖起来，凤冠上的珠翠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摇曳，发出清脆而刺耳的碰撞声。
“补偿？！”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泣血般的疯狂和嘲讽，粉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用这身女人的衣服？！用这个囚笼一样的后位？！用你……用你昨晚的……”他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屈辱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为了复仇，为了活下去，付出了何等惨烈、何等自毁的代价！他亲手割裂了自己的身体，抹杀了自己的身份！而这一切，竟然都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之下！他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自以为是的舞台上卖力表演，而唯一的观众，早已洞悉一切！
嬴政看着叶风暴怒到极致、濒临崩溃的样子，眼中那深沉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到无以复加的叹息，和一句更加锥心刺骨的低语：
“那块染血的锦缎……朕……看见了……”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像惊雷般在叶风耳边炸响，“风儿……你……何苦……如此……”
轰——！
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倒塌！
叶风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极致的羞辱、愤怒、绝望和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沉重的凤冠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珠翠散落一地。华美的霞帔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单薄的身体，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决堤而出，冲刷着那张酷似母亲、此刻却布满痛苦和绝望的容颜。不是伪装，是真正的崩溃。
椒兰殿内，死寂无声。只有新晋的、身份被彻底戳穿的“皇后”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无声地崩溃。而那个赐予他后位、道破一切真相的帝王，站在几步之外，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重和孤寂，眼中是无尽的痛苦和茫然。补偿的冠冕，终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父子二人，都钉在了名为“过去”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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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兰殿冰冷的地砖，如同昨夜崩溃的余烬，寒气直透骨髓。散落的珠翠在晨曦微光中反射着刺目的冷芒，如同叶风此刻破碎的心境。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因极致的羞辱和绝望而残留着细微的颤抖，泪水早已干涸，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冰凉的痕迹。
嬴政那句“何苦如此”和愧疚的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撕扯着他的灵魂。补偿？后位？在那些自残的痛楚和彻底的身份扭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是另一种更深的侮辱。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自毁的冲动即将吞噬他时，母亲临终前那双盛满痛苦与不甘的眼眸，清晰地、带着血泪般地浮现出来。
（活下去……查清真相……复仇……）
这个支撑他走过地狱的执念，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在绝望的深渊中，硬生生将他濒临破碎的意识拽了回来。
恨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更加扭曲的恨意！不再是单纯对嬴政的怨恨，更是对自己所付出惨烈代价的愤怒，对命运残酷玩弄的狂怒！这股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焚尽了残余的脆弱和迷茫，只留下一种冰冷刺骨、近乎疯狂的决绝。
（是……补偿……？好……很好！）叶风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冷笑，（那就用这补偿来的权力……撕开一切！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蛆虫……全部揪出来！碾碎！）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身体深处改造后的隐痛，那痛楚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清醒剂。他无视地上散落的凤冠珠翠，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身华美却如同枷锁的皇后霞帔。他赤着脚，走到铜盆边，掬起冰冷的清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一颤，却也彻底洗去了泪痕和最后一丝软弱。镜中映出的脸，依旧绝美，却再无半分昨日的崩溃或迷茫。粉色的桃花眼如同万年寒冰，深邃、死寂，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一切的冰冷火焰。
他换上了一身最素净的玄色深衣——不是皇后的规格，更像他作为杀手时的装束。宽大的衣袍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也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态：他不再是“叶八子”，不再是“皇后”，他是叶风，一个回来讨债的复仇之鬼！
权力？这后位唯一的价值，就是给他撕开宫闱黑暗、直达真相的利爪！
第一步，椒兰殿！
这里是母亲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也是她离奇暴毙之所！二十年的时光，或许能掩埋许多东西，但只要是人做的，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尤其是……嬴政那句“认出来了”之后，叶风更确定，这椒兰殿长久以来的“洁净如新”，绝非偶然！是谁在维护？是那个心怀愧疚的帝王？还是……另有其人？这维护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无声的线索？
叶风开始在殿内一寸寸地搜寻。他的动作不再是杀手的迅捷，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考古般的细致和耐心。指尖抚过巨大的屏风，感受着彩绘下木料的纹理；目光扫过紫檀案几的每一道细微划痕；他敲击着墙壁和地面，侧耳倾听回音是否异常；他甚至移开了角落里那盆生机勃勃的绿植，检查着盆底和地面。
空气里弥漫着椒兰的冷香和旧木的气息。时间在无声的搜索中流逝。殿外阳光渐盛，透过窗棂洒下光柱，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宫女和宦官们早已被屏退，无人敢打扰这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意的“新后”。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风的手指再次拂过母亲那张巨大的雕花卧榻时，指尖在床柱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如同天然木纹的微小凹陷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于周围的滞涩感。
他眼神一凝！杀手对机关的直觉瞬间被唤醒。
他屏住呼吸，指尖灌注了极其精妙的内劲，以一种特定的角度和力道，轻轻按压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尘封已久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在靠近床头内侧的床板下方，一块严丝合缝的黑玉地砖，竟然无声地向下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只手探入的狭小暗格！
叶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下激动，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暗格内没有灰尘，显然经常开启。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用特殊丝线捆扎、颜色已有些发黄的帛书，以及……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玄鸟玉佩。
叶风的手微微颤抖着，将两样东西取出。
他先展开那卷帛书。上面的字迹娟秀而熟悉，正是他母亲的手书！内容却并非温情脉脉的家信，而是一份极其隐秘的……记录！字里行间充满了忧虑、警惕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郑氏（指郑夫人）近日频频以探视为名接近，言辞闪烁，屡屡旁敲侧击陛下行踪及妾身饮食……其侍女兰心行踪诡秘，常与永巷令私会……”
“……妾身心口悸痛之症日重，然太医令所开之‘安神汤’，饮后非但不适稍减，反觉气息愈发滞涩……私查药渣，竟发现一味极寒之物‘雪蟾衣’混入其中！此物与方中主药相冲，久服必损心脉……”
“……恐非偶然！椒兰殿旧人凋零，新进者多有郑氏眼线……风儿尚幼，妾身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打草惊蛇，祸及吾儿……”
“……若妾身遭遇不测，此玉乃信物……寻咸阳西市‘墨羽斋’主人……或可知晓部分真相……切记，勿信宫中太医！勿信……陛下身边近侍……”
帛书的末尾，字迹已有些潦草无力，显然是在身体极度不适时所书。
轰！
叶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愤怒与杀意如同火山般在胸中喷发！郑夫人！太医令！雪蟾衣！原来……原来母亲的死，并非什么急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缓慢的谋杀！而目标……很可能就是清除她这个皇后，为郑夫人自己上位铺路！甚至……还威胁到了年幼的自己！
他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玄鸟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玉佩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粉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那光芒冰冷而疯狂。
（郑夫人……好！很好！）
他将帛书小心收好，贴身藏入最隐秘的内袋。那枚玄鸟玉佩，则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如同复仇的号角。
权力？他现在有了！
线索？已经握在手中！
仇人？就在这深宫之内！
叶风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殿内投下冷峻的阴影。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远处，属于郑夫人宫苑的方向，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一丝极其冰冷、扭曲的弧度，缓缓爬上叶风的嘴角。
（母亲的仇……就从你开始……）
（郑夫人……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别想跑！）
他转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步步走向殿门。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刻骨的恨意。椒兰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打开，门外是阳光明媚却暗藏杀机的深宫。
大秦帝国的皇后，身披玄衣，手握杀机，踏出了复仇的第一步。而他身后的椒兰殿，依旧散发着椒兰的冷香，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目睹着这场迟来了二十年的血色风暴，即将席卷整个咸阳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