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的朱漆大门被叩开时,檐角的铜铃正随着春风轻轻摇晃。张管家引着顾非晚往里走,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栖息在芭蕉叶上的麻雀。“顾小姐来得巧,方才园丁还说蓝雪花又冒了两个新芽,比昨日精神多了。”
顾非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廊下那只素陶盆里,两瓣嫩黄的芽尖正怯生生地从土里探出来,沾着清晨的露水,比前日又饱满了些。她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触到,又想起傅承愈说过“嫩芽怕碰”,便又缩了回来,只低声道:“倒是比我上次来见时,看着结实多了。”
“殿下每日上朝前都要来看一眼,夜里回来也得提着灯瞧半晌。”张管家笑得眉眼弯弯,“昨日还特意让人从玉泉山挑了新水,说这花喜活水。”
顾非晚的心轻轻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上的缠枝纹。这食盒里装的是她凌晨起做的杏仁酥,筛了三遍的杏仁粉混着蜂蜜,甜而不腻——傅承愈素来不喜过甜的点心,她记得清楚。
进了花厅,张管家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便退了出去。顾非晚独自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椅上,望着窗外那株刚抽新叶的石榴树发呆。其实她来之前,心里是揣着事的。林奉妍那些话像根细针,扎在心头隐隐作痛——“圣上迟迟不给你们赐婚,定是有缘故的”“他若真心想娶你,怎会让你这样日日跑前跑后”。
这些话她本不想放在心上,可“赐婚”二字,终究是女儿家心底藏不住的期盼。只是这话由她先问出口,总觉得不合规矩。女子家的矜持,让她怎么也张不开嘴。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味清苦,却带着回甘。正出神时,廊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顾非晚抬头,见傅承愈穿着藏青色朝服快步走进来,帽还没摘,帽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上带着几分朝堂上的倦色,可看见她时,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等久了?”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解下腰间的玉带递给身后的随从,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鬓角,“今日朝堂议得久了些,李御史揪住盐税的事不放,缠了许久。”
顾非晚摇摇头,起身时裙摆轻轻扫过他的靴面:“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到。”
傅承愈握住她的手往书房带,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熨帖得让人心安:“进书房说话,让他们把你带来的点心端上来。”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博古架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支新开的玉兰,香气清幽。傅承愈让她坐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亲自从食盒里取出杏仁酥,用银签挑了一块递到她唇边:“尝尝看,今日的甜度是不是合口。”
顾非晚咬了一小口,细腻的糕点在舌尖化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甜香。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可目光触及他温和的眉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是他心里有她,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可林奉妍那副笃定的样子,又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傅承愈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她眉宇间的滞涩。他放下银签,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怎么了?从进门起就没精打采的,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顾非晚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没什么……就是方才来的路上,碰见林奉妍了。”
“林奉妍?”傅承愈的眉梢微微蹙起,“她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顾非晚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声音更小了,“就是说些不相干的,我懒得理她,就想赶紧走,她却拦着不让。”
傅承愈忽然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家非晚想跟谁说话,便跟谁说话;不想理谁,旁人也勉强不得。”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她若是说了什么让你不痛快的,或是故意找你麻烦,你不必忍着。解决不了的事,就告诉我。我还在这里,总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的眼神那样真诚,语气那样笃定,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顾非晚心头的阴霾。她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带着鼻音的“嗯”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承愈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拿起一块杏仁酥,一点点掰碎了喂到她嘴边:“多吃点,你做的点心,总是最好吃的。”
顾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可那点女儿家的羞怯又涌了上来。她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家父还等着我回去用晚膳。”
傅承愈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顾非晚连忙摆手,目光落在窗外,“我正好想去巷尾的旧书铺找本诗集,顺路的,你就别麻烦了。”
傅承愈望着她微红的脸颊,知道她是害羞了,便不再坚持,只叮嘱道:“路上当心些,若天黑了还没回,就让书铺的人往府里捎个信,我去接你。”
“知道了。”顾非晚拿起空食盒,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傅承愈还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她,便冲他笑了笑,快步离开了。
春风卷起她的裙角,带着淡淡的杏仁香。顾非晚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早已被傅承愈那句“我还在这里”驱散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