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城下渐渐暗了,北门的地面还冒着烟。雪斋站在主台,左耳的布条已经湿透,血顺着脖子流到肩头。他没动,眼睛盯着敌营方向。刚才山坡上的黑影还在,但没再靠近。
突然,林子里亮起一片火光。
“铁炮!”千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雪斋立刻转身大喊:“藤堂殿!盾阵前置!”
西门方向一阵脚步声响起,藤堂高虎带着一队盾牌手冲了过来。他们穿着轻甲,手里举着厚木盾,盾面涂着防火泥。这些人原本是渔夫和农夫,平时在村口练过列阵,动作不算快,但稳。
铁炮声炸响。
砰!砰!砰!
三排火光从林中喷出,子弹打在城墙上溅起碎石。守军弓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有两人被擦伤,倒在女墙边。
“列阵!”藤堂高虎挥旗大喝,“前排蹲,后排立,缝隙补上!”
盾牌手迅速分成三排,第一排蹲下,盾插进土里;第二排站着,盾顶在前排头顶;第三排斜举长枪。一道人墙瞬间成形,挡在弓手前方。
子弹打在盾上,发出“咚咚”闷响。一块盾裂开缝,持盾士兵咬牙撑住,旁边一人立刻侧移半步,把自己的盾贴上去。
雪斋抽出“雪月”,刀背轻轻敲击最前排的盾沿。
铛、铛、铛、铛……稍停,再敲三下:铛、铛、铛。
声音清脆,在炮声间隙中格外清晰。
“听节拍!”雪斋大声说,“左移三步!稳住!”
前排盾手闻声而动,依着节奏横向滑步。第二排跟着移动,第三排调整枪位。整道盾墙像浪一样缓缓向左推进,严丝合缝。
藤堂高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举起红旗,示意后队跟进。
雪斋再敲一遍《龙田调》的前奏,然后喊:“变字形!拉开间距!”
盾阵开始分散。第一排放慢脚步,第二排加速上前,第三排斜插空隙。他们不是乱动,而是按平日训练的走位一步步调整。
火光映照下,这群人站的位置竟连成了两个字——“奥州”。
南门弓手看得清楚,有人小声念出来:“奥……州?”
敌军铁炮队在林中看呆了。
一名装填手手一抖,火药撒了一地。旁边老兵骂了一句,伸手去抢火绳,结果点火杆掉进药壶,差点引燃。
“妖术!”有人低声喊。
“哪来的妖术?别乱讲!”队长呵斥。
可他自己也盯着那片人影。明明是几十个兵,怎么站成了字?还是自家刚攻打的地名?
雪斋站在主台,看着敌营火光晃动。他知道机会来了。
“南门!”他下令,“射那些露头的!”
南门三百弓手早已蘸好火油,听到命令立刻点燃箭头。
嗖!嗖!嗖!
三十余支火矢划破夜空,直扑林中。
铁炮手正忙着装药,有人抬头看见火光袭来,慌忙躲避。一支箭钉进一名炮手肩膀,他惨叫一声倒地。另一支射中火药袋,火星溅开,引发小范围爆炸。
“撤!快撤!”指挥官大吼。
盾阵这边,藤堂高虎咧嘴笑了。他回头对雪斋点头:“这调子真管用。”
雪斋没笑。他盯着敌营后方,发现指挥旗正在后退。
“他们要收兵。”他说。
“不追?”藤堂问。
“现在追,会撞上埋伏。”雪斋摇头,“让他们自己乱。”
城头守军开始低声议论。
“刚才那阵型……是‘奥州’?”
“听说宫本大人会用音律调兵。”
“难怪每次操练都让我们听鼓点。”
一名年轻士兵忍不住问身边老兵:“咱们真能守住?”
老兵拍拍他肩膀:“你看主将站着不动,血流成衣也不包,你就知道——咱们赢定了。”
雪斋听见这话,没回应。他把“雪月”收回鞘中,左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布条。血还在渗,但他感觉不到疼。
藤堂高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东门那边传来消息,佐久间大人说敌军运粮队有异动。”
雪斋点头:“等天亮。”
“你不休息?”
“睡不着。”
“那你至少换块布。”
雪斋摇头:“等战完再说。”
远处林中,铁炮声彻底停了。南部军开始收拢残兵,抬走伤员。火把一盏接一盏熄灭,营地陷入黑暗。
城头一片安静。
忽然,一名守卒指着山坡喊:“那边!还有人!”
众人望去,果然有几个黑影在移动。
雪斋眯眼细看。那些人没穿铠甲,动作也不像士兵。他们背着麻袋,鬼鬼祟祟往山腰走。
“不是战兵。”藤堂说。
“是搬东西的。”雪斋说。
“要不要派人查?”
雪斋沉默几秒,然后说:“不用。让他们搬。”
“为什么?”
“他们搬得越勤,说明藏得越急。”
藤堂若有所思。
雪斋转身看向城内方向。他知道,这场仗还没完。樱庭康纲的人还在外面,南部军今晚失败,明天一定会换打法。
他摸了摸腰间的唐刀。茶屋四次郎送的这把刀,从来没在战场上出过鞘。他说这是商人的刀,不杀生。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商人了。
“传令下去。”他说,“各门轮值守夜,盾阵轮流歇息,但不得解甲。”
“是。”
藤堂敬了个礼,转身去安排。
雪斋独自站在主台边缘,望着漆黑的旷野。风刮过城墙,吹动他的衣角。血滴从耳垂落下,砸在砖石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一滴。
两滴。
第三滴刚落,他忽然抬头。
远处山坡上,一道火光一闪即灭。
不是铁炮。
也不是篝火。
像是有人点燃了什么东西,又马上盖住。
雪斋眯起眼,右手慢慢搭上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