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诡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或者说,这平静,仅仅是属于南宫白,封若言,苏凝霜这些顶尖棋手的。
对于我们的太子殿下朱厚照而言,这种神仙打架之前互相憋大招的“垃圾时间”,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
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他看明白了,也觉得没劲,远不如话本里写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来得痛快。
商场上的阴谋阳谋,他更是插不上手,上次被汪大富那个老狐狸上了一课,让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在“赚钱”这个领域,天赋基本为零。
于是,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的太子殿下,便又捡起了他那“行侠仗义”的爱好,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则就是带着那个同样闲得发慌的昭宁郡主,在金陵城里鸡飞狗跳。
魏彬跟在后面,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我的爷,您就消停会儿吧!
这金陵城的水,已经够浑了,您就别再往里扔石头了!
“皇兄!皇兄你快看!那家客栈好奇怪!”
这日,朱厚照正被朱昭宁拖着,在一条从未逛过的小巷里闲逛,朱昭宁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巷子尽头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大呼小叫。
朱厚照闻言,也抬眼望去。
那是一家二层小楼的客栈,门脸不大,看起来甚至有些破旧,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龙凤客栈。
真正奇怪的,是挂在门口的一块木牌。
上面用墨笔写着两行嚣张无比的字。
“谈情说爱者免单,寻衅滋事者断腿。”
朱厚照的眉头,瞬间就挑了起来。
好家伙!
他朱厚照自认已经是金陵城里头一号的纨绔了,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了比自己还狂的!
龙凤客栈?
他朱厚照乃是真龙天子,未来的大明皇帝。谁敢在他面前,称龙道凤?
还寻衅滋事者断腿?
“有意思,真有意思。”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本公子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金陵城,立这种规矩!”
说罢,他便大摇大摆地,一脚踏进了客栈的大门。
朱昭宁唯恐天下不乱,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了上去。
魏彬看着自家主子那副明显是去找茬的架势,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客栈里的布置,同样奇怪。
既没有寻常酒楼的喧闹,也没有高档酒肆的雅致。
大堂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客人,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有背着书箱的穷酸秀才,甚至还有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江湖汉子。
这几拨画风完全不同的人,就那么共处一室,各喝各的酒,各吃各的菜,互不打扰,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而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火红色紧身长裙,身段妖娆得能滴出水来的年轻女人,正斜斜地倚着柜台,一手嗑着瓜子,一手飞快地拨着算盘,清脆的算珠撞击声,在安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是明眸皓齿,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一股子能把男人魂都勾走的风情。
可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又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泼辣与干练。
这,便是龙凤客栈的老板娘,李凤姐。
“老板娘!给本公子找个最安静的雅间!再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给本公子端上来!”朱厚照大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的一张八仙桌上一坐,拍着桌子,嚷嚷道。
他这副典型的纨绔子弟做派,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客人像是看好戏一般,纷纷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李凤姐嗑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那张美艳的脸,一双凤眼,慢悠悠地,将朱厚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随即,红唇一撇,吐出两个字。
“没有。”
声音不大,却清脆悦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
朱厚照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李凤姐放下瓜子,用一块香喷喷的手帕,擦了擦纤纤玉指,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雅间,没有。好酒好菜,本店不卖。”
“你!”朱厚照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待遇!
“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朱厚照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哟,我好怕呀。”李凤姐非但没怕,反而笑了,那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却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迈着那双修长的大腿,风情万种地,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来到朱厚照面前。
一股浓郁的,成熟女人的体香,混杂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管你是谁?”李凤姐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朱厚照那不算结实的胸膛,凤眼里,满是戏谑。
“看你这细皮嫩肉,油头粉面的样子,也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膏粱子弟罢了。怎么?在家里被你爹娘管得严了,跑出来耍威风?”
“我们龙凤客栈,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爱吃就吃,不吃就滚。想在这里撒野,你,还不够格。”
“噗嗤!”
旁边看戏的朱昭宁,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那个眼高于顶的皇兄,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还不敢还嘴的样子。
实在是,太过瘾了!
“你……你放肆!”朱厚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堂堂大明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竟被一个市井的酒馆老板娘,当众如此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彬!”他猛地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个已经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太监,怒吼道,“给本宫……”
他的话还没说完。
李凤姐却突然凑了上来,那吐气如兰的红唇,几乎要贴到他的耳朵上。
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轻柔而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声音,轻笑道:
“我说‘朱公子’啊,您这龙袍改的便服,手艺倒是不错。就是……领口那条暗绣的金线,忘了拆干净。”
“下次再偷跑出宫,可得记得,细心些。”
“轰!”
朱厚照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个惊天巨雷,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
那里,确实有一截不到半寸,几乎与衣料融为一体的,金色的丝线。
那是皇家御用的,金蚕丝。
是证明他身份的,铁证!
这个女人……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敢知道?!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笑靥如花的美艳脸庞,第一次,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
“怎么样,‘朱公子’?”
李凤姐直起身子,又恢复了那副慵懒而又泼辣的模样,她伸了个懒腰,那惊心动魄的曲线,看得周围的男人,都是一阵口干舌燥。
“现在,还要不要小女子,给您找个雅间,上点好酒好菜呀?”
朱厚照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凤姐扭着那水蛇般的腰肢,重新回到了柜台后面,拿起一把瓜子,继续嗑了起来。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皇兄,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朱昭宁好奇地凑了上来。
“没……没什么。”朱厚-照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凉茶,猛地灌了一大口,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叫骂声。
“李凤姐!给老子滚出来!上个月的保护费,该交了吧?!”
七八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地痞流氓,堵在了客栈门口,为首的,是个一脸麻子,三角眼的汉子。
大堂里的客人,都是脸色一变,纷纷低头吃饭,不敢多看。
朱厚照也是眉头一皱,正要让魏彬出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些不开眼的东西。
却见柜台后的李凤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从算盘底下,慢悠悠地,摸出了一把,还在滴着血的,杀猪刀。
然后,随手一甩!
“嗖!”
那把至少十几斤重的杀猪刀,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旋转着,呼啸着,贴着那麻脸汉子的头皮,飞了出去!
最后,“锵”的一声,死死地钉在了客栈门外的石狮子上,整个刀身,都没入了大半!
一缕被削断的头发,混杂着几滴被吓出来的尿液,从麻脸汉子的额前和裤裆,缓缓落下。
整个客栈,连带着外面的整条街,瞬间变得死一般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还在微微颤动的刀柄,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麻子脸更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音都变了调。
“凤……凤姐!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我一条狗命吧!”
李凤姐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对着外面,妩媚一笑。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天恩浩荡。
那几个地痞流氓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巷子口,连那把杀猪刀,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李凤姐从柜台里,又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杀猪刀,继续旁若无人地,剃起了指甲。
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不过是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狠狠地刷新了。
他想不通。
一个开客栈的女人,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身手?
一个市井的妇人,又为什么敢对自己的身份,洞若观火?
她到底是谁?
她背后,又站着谁?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朱厚-照看着那个正用杀猪刀,优雅地剃着指甲的美艳身影,那双总是充满了玩世不恭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征服”的火焰。
他突然觉得,这金陵城里,什么千门盗门,什么商战权谋,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眼前这个女人,比他后宫里所有的妃子,加起来,都有趣一万倍!
他,一定要把她,弄到手!